今年，沈家的年味很淡，因為家裏相繼有親人去世，白事過去不太久，家裏沒有掛任何喜慶，大紅的裝飾品。

  大清早，蘇母就和外祖母上山燒香拜佛去了，留兩姐妹在家守著。

  蘇萱窩在太師椅上，歎一口氣，“過年真沒意思。”

  蘇菀笑了，“你還想和小時候一樣，穿著新衣服，到處放炮，討壓歲錢？”

  蘇萱吃一粒堅果，閑閑說道：“你把我想得太傻了吧？”

  蘇菀隻管笑。

  “往年，我不是出國購物，就是參加各種派對，忙都忙不過來，今年呢，窩在這裏，養老。”蘇萱絮絮叨叨地抱怨道。

  “你現在也可以出國購物，回姑蘇參加派對啊，又沒人攔著你。”

  “算了吧，寶寶要緊，不能太辛苦。”蘇萱輕撫著微凸的肚皮，神情裏有說不出的母性光環。

  連蘇菀都被她打動，“姐，你會是一名好媽媽。”

  “那是。”蘇萱轉移話題，“媽，她們今天又去哪個廟？連著三天去不同的寺廟，累不累啊？”

  “累也得去，她們為我們積福去了。”

  蘇母堅持認為沈家遭到了詛咒，男丁難活，為了防止兩個女兒遭遇不幸，近日來，她拉著外祖母周轉在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廟中，盼著誠心誠意地叩拜，能求得菩薩的保佑。

  雖然這種迷信行為有些可笑，蘇菀卻覺得可憐天下父母心，從醫的外祖母都可以改變信仰，她們配合一下，也不是什麽難辦的事。

  蘇萱吐了吐舌頭，“臨時抱佛腳，功利心這麽強，恐怕菩薩不會買賬。”

  “菩薩信不信無所謂，她們安心就好。”蘇菀說出關鍵所在。

  “唉……”蘇萱長長歎一口氣。

  這時，有人在院子門口按門鈴，蘇菀起身去應門，不多時，拎著大包小包進來。

  “誰啊？”

  “阿公的學生盧教授。”

  蘇萱抬起身體來，起了疑竇：“又是他？”

  不怪她驚奇，這盧教授已經自第一天登門拜訪之後，已經連續三天，帶著東西上門了。

  昨天來，他還進來陪著倆姐妹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好一陣閑話。也許是昨天的聊天太過掃興，今天，他放下東西直接走了。

  蘇菀嘿嘿直笑，“是啊，又來了。”

  蘇萱掃一眼蘇菀拿進來的幹果禮盒，水果禮盒，嫌棄地說道：“他這是打算把家裏置辦的年貨都搬我們家來？”

  “不拿東西，他不好意思上門。”

  蘇萱不知想到了什麽，拉下麵孔：“第一，我不喜歡說話酸腐的文化人，第二，他那個年紀當我爸還差不多，我怎麽會喜歡他。”

  正在洗草莓的蘇菀聽到，笑不可抑，“你瞎想什麽呢？”

  蘇萱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難道他看上你了？”

  蘇菀把洗好的草莓端到蘇萱麵前，笑道：“都說一孕傻三年，看來沒錯。”

  蘇萱撿一顆鮮嫩欲滴的草莓咬一口，讚道：“好甜，他拿來的？”

  蘇菀跟著嚐一口，“確實不錯，聽說是學校溫室種植的，沒有任何農藥。”

  蘇萱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盧教授看上誰了？”

  “你看不出來？盧教授看上媽了。”

  蘇萱口中的草莓差點噴出來，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媽？怎麽可能？”

  在她的概念裏，像蘇母那般年紀，早已心如止水，怎麽可以像年輕人一樣談戀愛。

  蘇菀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怎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媽這個年紀？”

  “這個年紀怎麽了？我看她身體，心態都很年輕，再活40年不是問題，找一個伴侶有什麽不好？難不成你想她和電視上的老太天一樣，吃齋念佛，安度晚年？”

  蘇萱遲疑片刻，說出心底話：“媽不會再婚吧。”

  “這個要看她個人選擇。”蘇菀說得十分公道。

  “媽會吃虧。”

  “感情的事有什麽虧不虧的？”

  蘇萱急得差點跳起來，“阿婆那麽多資產都會留給媽，分別人一半豈不是虧大了？”

  “你想多了，媽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還多，你擔心她？”蘇菀的言下之意是，你有空還是操心下自己吧。

  蘇萱白一眼妹妹，“你不懂，現在很多人專門設置騙局，騙老人家。”

  “你不要開口閉口老人家，爸去世，媽有權力從蘇太太變回沈穆青。”

  蘇萱還要爭辯，“可是，她是我們的媽，我們需要她。”

  “需要她幹什麽？”

  蘇萱臉一紅，低聲說道：“需要她給我帶孩子。”

  看看，最自私的是子女。

  “拜托，你肚子裏可是唐伯遠的孩子，你擔心他出生，沒有人照顧？”

  “自己媽照顧，放心。”

  “別把媽當老媽子使，你又不是沒錢，別打這個算盤。再說了，媽已經決定，留在花都，陪阿婆安度晚年。”

  “什麽？”蘇萱張大嘴巴，“媽不回去了？”

  “媽回不回去，有什麽關係？你又不跟我們一起住。”

  過半晌，蘇萱幽幽說道：“我以為媽會陪我們一輩子。”神情萬分惆帳。

  母親在身邊的時候，她隻顧任性發脾氣，待到母親找到新生活，不需要她了，她又戀戀不舍，失落得不行。

  蘇菀安慰她：“等你生完寶寶，忙到飛起來，就不會有空悲春傷秋了。”

  蘇萱把關注點拉回到身上，問道：“致堯真的跟你說，唐老太太很在乎我肚子裏的孩子。”

  方致堯可沒說過這話，他的意思是唐老太太很在乎唐家的子嗣，連林碧雲那樣的媳婦都能娶進門，讓唐伯遠娶蘇萱進門，就不那麽難了。

  蘇菀考慮再三，認真說道：“致堯的意思是，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殺手鐧，即使不嫁給唐伯遠，也可以得到一大筆撫養費。”

  她悄悄留意蘇萱的臉色，發現她並未太過失望，反倒鬆了一口氣。

  “這樣也不錯。”

  正在這時，門鈴再次響起，蘇菀前去應門，不多久取回一份快遞。

  “什麽？”蘇萱好奇地問道。

  蘇菀撕開一看，裏麵是一封請柬，唐家元宵節辦晚宴，宴請蘇菀。

  她看著請柬上的宴請人名，有些納悶。

  為什麽會是唐叔章？她和他不熟，甚至說，還有過節，他怎麽會請她上門？

  憑著女人的第六感，蘇菀敏感地察覺了一絲危機。

  不僅僅是她，連蘇萱看完，都忍不住問道：“唐叔章？他和你關係很熟？”

  “幾麵之緣。”

  準確說，蘇菀和他的太太林碧雲很熟，那種不共戴天的熟人。

  很快，蘇菀把請柬的事告訴方致堯，他立刻說：“我安排人去查，你不要擔心。”

  他就像一棵大樹，枝繁葉茂，為至親，愛人撐起一片小天地。

  這男人像是一個奇跡，任何困難對他而言，不過小事一樁。多少次蘇菀在困境中兜兜轉轉，找不到出口，他出現救苦救難，比菩薩還靈。

  蘇菀不禁想，她要努力多久，才能達到這個程度。

  不貪多，學到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已經足夠在商場混得風生水起。

  連蘇萱都改變了對他的看法，“想不到浪子也有回頭的時候。”

  蘇菀卻覺得方致堯從來就不是浪子，他隻是一直在尋尋覓覓，尋找那個他想要的人出現。全世界有幾十億的人，想要在那麽多人中，努力找到對的那個人，隻能不斷試錯。

  誠然，不是人人都有足夠的精力，金錢承擔試錯的成本。

  中國人骨子裏總有“從一而終”的思想作祟，實際上，若沒有遇到對的人，所謂的從一而終，不過是委曲求全，並不是什麽值得可頌的事。

  秉持這個思想，下午蘇母回家時，蘇菀特意端出喜好的草莓，“盧教授今天來看你，沒見到人，留下了很多好吃的東西，這個草莓就是他送來的，你嚐嚐。”

  蘇母取一顆草莓吃下，“嗯，挺甜的。”

  蘇萱在一旁陰陽怪氣地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蘇母進門起，她就忍不住細細打量母親。正如蘇菀所言，母親身段保持得不錯，胸是胸，腰是腰，從背影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紀。略施粉黛，雖然皮膚有些鬆弛，卻沒有打針美容，或以濃妝掩蓋，眼角眉梢的皺紋反倒顯得她真實，有內涵。

  最難能可貴的是，母親的眼睛依然幹淨，明亮。

  現代整容醫學發揚光大，很多上了年紀的女人拉皮，切除眼袋，打針，填充，一整套折騰下來，粗看上去，至少年輕二十歲，唯有那一雙倦怠，無光的眼睛，瞬間出賣了主人的真實年齡。

  無疑，早些年，父親對母親的細心嗬護起到了關鍵作用，讓她五十多歲，依然還有女孩般靈動的眼睛。

  從蘇母身上，蘇萱領悟到一個道理，一定要嫁給疼愛自己的男人，什麽高檔的麵霜，和高超的整容技術，都不如男人發自內心的關愛有效，愛情才是永葆青春的訣竅。

  見大女兒一直盯著自己看，蘇母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想通的蘇萱突然說道：“媽，我在你臉上看到了桃花。”

  蘇母反應過來，啼笑皆非道：“什麽意思？你現在懷孕了，用不著桃花運，所以分給我？”

  蘇萱笑嘻嘻地說道：“那不行，我自己的都不夠用。”她故意看一眼草莓，“你自己的桃花運不是來了嗎？”

  蘇母一邊耳朵激辣，偏偏嘴巴上還要說：“你不要瞎說八道。”

  這時，連外祖母都放下書，過來湊熱鬧，“我看盧教授這人不錯，性情溫和，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多木訥。”可見，人人都看出了盧教授的心思。

  和母親，女兒一塊討論自己的私生活，著實不是明智之舉。

  看出蘇母的尷尬，蘇菀上前搭住她的肩膀，“媽，我們都希望你投入新生活。”

  蘇母眼睛一紅，“我還有機會嗎？”

  外祖母摘下老花眼鏡，看向女兒：“我都有機會，你怎麽沒機會？”

  哦，還是外祖母夠時髦，心態夠年輕，膽子夠大，兩孫女簡直膜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