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蘇菀先去衝一杯咖啡，放了平時雙倍量的糖。人生苦短，苦澀的事情那麽多，何必放棄品嚐甜的機會。

  茶水間的七姑八婆正在竊竊私語，一見她噤如寒蟬，待她走開，聊得更歡。

  看，有人失去了愛人，傷心欲絕，有人因為八卦消息，不亦樂乎，人類的悲觀並不相通。

  她不知道的是，眾人笑的正是她。

  天空陰沉沉的，雨越下越密，成千上萬的雨滴織成一副偌大的紗簾，眼前的一切都被遮擋住，灰蒙蒙的，看不清，道不明。

  蘇菀歎口氣，坐回辦公桌前，心中沉悶得透不過氣來。

  幸好，有忙不完的工作。投入工作，才能緩解這種焦灼。

  一下午，她手指在鍵盤在跳動，對著電腦處理相關的工作。

  直到下班時間，周思源敲敲她的辦公桌，提醒道：“下班了。”

  蘇菀這才伸個懶腰，放鬆神經，看一眼手機上，沒有他的信息。

  她曾發信息告知方致堯有關陳菲亞的事情，他一直未做回複，不知他正在忙什麽。

  見蘇菀對著手機屏幕發呆，周思源想到公司裏的流言蜚語，忍不住為老板解釋道：“那個小明星隻是新電影的女二，你不要多想。”

  卻知蘇菀好奇地抬頭看他，“女二定了？誰？”

  周思源知道說漏了嘴，隻得將事情說得輕描淡寫：“一個剛出道的女演員。”

  “也對，角色設定是一個涉世未深，容易被騙的小女孩，新演員身上的怯弱感剛好與之契合。”

  見蘇菀絲毫未起疑心，周思源鬆一口氣，總算搪塞過去。

  像老板這樣的人物，事業有成，身價不菲，再加上一張無懈可擊的臉，女人對他趨之若鶩，實屬正常。今天那位女演員，在眾多的追求者中，姿色算不得出眾，但一雙眼睛卻格外出彩，顧盼間眼波流轉，煞是動人。

  最關鍵的是，方致堯看她的目光，很不一般，出奇的溫柔，甚至帶一絲淒惋的味道。

  連周思源這種大老粗都能看出端倪來，愛蓮這等經驗老道的女人豈會看不出端倪。

  午餐時間結束，老板看上女演員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除去幾位當事人。

  平時看蘇菀不順眼的女員工終於揚眉吐氣，聚在一起挖苦蘇菀，狠狠出一口胸中惡氣。

  “我就說，蘇菀怎麽配得上我們方總！”

  “聽說倆人還打算訂婚，這下泡湯吧。”

  “看蘇菀平時那副愛理不理的神情，真把自己當回事。”

  “可不是，真以為自己是老板娘。”

  周思源實在聽不進去了，冷臉嗬斥一句：“都不用工作嗎？”眾人這才作鳥獸散。

  幾個月相處下來，周思源發現蘇菀才思敏捷，殺伐決斷，絕對是不容小覷的猛將。唯一的不足，工作時那張清秀的麵孔除了冷靜，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難免會讓人覺得神情孤傲，生人勿進。

  但是周思源知道，蘇菀笑起來，一掃眉宇間的疏離感，出奇的甜美。

  最難得的是，從未見她恃靚行凶，更不曾仗著自己是老板的女友恃寵生嬌，無度索取，不炫耀，不張揚，大大方方。

  周思源相當欣賞這種氣質，也許，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方致堯。

  同為男人，周思源相當清楚老板的心意。隻要蘇菀出現，老板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嘴角不自覺地噙著滿滿的笑意，說話的音調都溫柔起來。

  隻是今天這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又是怎麽一回事？

  在周思源胡思亂想的時候，蘇菀已經收拾好東西，朝他打一聲招呼離開。

  在電梯裏，蘇菀終於收到方致堯的回複，“人世無常。”

  她忽然想起幼時母親講過的有關無常的故事，閻羅王手下有一對勾攝生魂的使者，名喚無常，高高瘦瘦的是白無常，矮矮胖胖的是黑無常。黑無常麵容凶悍，專職懲罰犯錯的惡人，帶去災難；白無常滿麵笑容，帶給行善積德之人發財的好運。

  幼時的她聽完故事，汗毛都豎起來，好長一段時間，調皮搗蛋之後，夜裏躺在床上，總擔心會有帶著高帽，吐著舌頭的黑無常來抓她打板子。

  如今，她當然懂母親是當年是教育她棄惡從善。

  她很好奇：真的會有黑無常來懲治犯錯之人嗎？比如林碧雲。

  蘇菀不知道的是，自攤牌那日起，林碧雲已開始接受上天的懲罰。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體卻一天天消瘦下去，看背影，完全看不出她身懷六甲。

  不知情的人羨慕得不得了，以為唐家的大廚專門給她配備了營養餐，讓她隻長肚子，不長身體。

  她聽在耳中，隻能牽動嘴角，苦笑一聲。

  自從蘇菀不經意間抖出的秘密，就像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被一根馬鬃係著，懸掛在林碧雲的頭頂上，讓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頭發大把大把脫落，圓潤的鵝蛋臉消瘦成巴掌大的瓜子臉。

  嫁入唐家後，林碧雲有孕在身，不再工作，有大把的空閑時間任她逛街購物，享受生活，現在，她把時間都用來揣測蘇菀的意圖。

  她究竟知道些什麽？

  她手中握有什麽證據？

  她到底有什麽目的？

  擔憂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壓得林碧雲喘不過氣來。

  林碧雲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總有一天，蘇菀會找上門來，輕輕幾句話，就將她打回原形，灰飛煙滅。

  外麵細雨綿綿，屋內放著輕柔的胎教音樂，林碧雲靠在沙發上看育兒書，不知為何，書上的那些字仿佛在跳躍，怎麽都抓不住身影。

  唐叔章下班回家，見妻子半天不翻一頁，知道她又在發呆，故意逗她：“書拿反了。”

  林碧雲連忙把飄遠的魂魄收回來，定睛一看，書拿得端端正正，氣呼呼瞪他一眼，“就知道唬我。”

  唐叔章大笑：“誰讓你心不在焉。”他剛從外麵回來，羊絨大衣上掛著細碎的水珠。

  “回家怎麽不脫外套？”她連忙起身幫丈夫脫外套，卻被他製止：“我就回來看一眼你，馬上要去大宅。”

  “老太太召見？什麽事？”

  “沒什麽，等我回來吃飯。”唐叔章不欲多說，在她額頭吻一下，轉身出門，去了大宅。

  唐老爺子靠著開服裝廠發家，有錢之後，經風水先生指點，在依山傍水的半山腰蓋起了寬敞氣派的唐家大宅。不知那風水先生是不是濫竽充數的騙子，大宅建好三年不到，唐老爺子腦溢血去世半年後，唐家父母車禍雙雙身亡，隻剩下唐老太太帶著四個未成年的兄弟。

  唐老太太雖為一介女流，卻巾幗不讓須眉，憑著強勁的手段，將丈夫留下的產業發揚光大，二十世紀初期開始涉足地產業，趕上房地產高速發展的二十年，賺得盆滿破滿。四兄弟長大後，圍著大宅，加蓋了四座獨立小洋樓，一人一幢，各自獨立，互不幹擾。

  唐伯遠掌權恒盛集團時，唐家的資產總值已不可估量，本省納稅的頭名。唐伯遠雖出任恒盛集團的董事長，唐家人人皆知，真正的當家人是八十多歲的唐老太太。她手握唐家絕大多數資產，擁有發號施令的資格，四個孫子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

  今天老太太急招四兄弟，肯定是為了陳菲亞出車禍。

  早上就聽陳媽和湯靜在廚房悄悄議論。

  “你知道伐，昨晚陳菲亞出車禍，死了！”

  “誰？”

  “就是唐仲禮國外帶回來的女朋友，打扮很嫵媚的那個。”

  “喲，那麽年輕，可惜了。”

  “可不是，父母知道要難過死了。”

  當時，林碧雲正捧著一碗牛奶麥片粥吃，聽到對話不禁打個寒顫。

  刹那間，她想起那一晚的事。

  那夜，她又做了常做的噩夢，夢裏那個滿身酒味的男人，一把抓住她的頭，狠狠朝牆上撞去，一下又一下，任她苦苦求饒，那雙粗糙強壯的雙手就是不鬆開。

  終於她從夢中醒來，呼吸急促，滿頭大汗。身旁的丈夫睡得正香，發出緩慢而綿長的呼吸，和她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心有餘悸，難以入眠，索性起床，穿上大衣，走了出去。

  冷風撲麵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瞬間清醒。

  風裏有人說話的聲音。

  誰這麽晚不睡覺？進小偷了？

  她屏氣凝神，是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旁邊小洋樓的二樓正亮著燈光，那是唐仲禮的書房，這麽晚還在吵架？

  好奇心起，她躡手躡腳走過去，藏在樹影下偷聽兩人吵架。

  “說！這事是不是你幹的！”男人像是強壓著內心的憤怒，聲量壓得很低，是唐仲禮。

  “你就這麽擔心她？你是不是喜歡她？”女的像是喝多了酒，舌頭有些大，是陳菲亞。

  “你不要瞎說八道，轉移話題。”

  “我瞎說？傻子都能看懂你看她的眼神！我男人當著我的麵，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你讓我怎麽辦？”

  “你這是承認了？”

  “勾引我男人，她就該死！”嫉妒讓陳菲亞的聲音像是牙縫裏鑽出來，聽著讓人脊背發涼。

  “你清醒一點，你差點搞出人命！殺人是要償命的。”

  “她不是沒死，活得好好的嗎？再說了，她下個月要跟方致堯訂婚了，你就別惦記別人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