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

  新年伊始，萬紫千紅。

  薛媽媽老早就起了床，幾乎夜裏也沒怎麽睡，天沒亮的時候，就在江浸月門口小聲的叫門。

  江浸月迷迷糊糊的，就感覺身邊的人下了床榻，去開了門。

  “她還在睡，隻要我去就行。”

  李宗煜的聲音刻意壓低，帶著惺忪的磁性。

  薛媽媽站在門口，垂著眼睛不卑不亢，小聲說道：“王爺恕罪，這新年第一天，主母必須要跟我們一起燃發財樹，今年一年定能紅紅火火，步步高升。”

  發財樹就是芝麻杆，江浸月在鄉下幾年，就被薛媽媽大年初一從床上拉出來幾次。

  老人家對一些習俗有著別人沒有的堅持，薛媽媽是老夫人手裏帶出來的人，平日裏潑辣無人能及，一些小事也不會輕易計較，但是這種事情，就算是李宗煜在麵前，也不會讓步。

  李宗煜還沒說什麽，江浸月就一骨碌的爬了起來，迷迷蒙蒙的第一句話就是：“王爺早，王爺新年發大財，王爺新年身體康健...”

  一連串吉利話吐珠子一般順了出來，把李宗煜都逗笑了。

  “薛媽媽，失禮了，我從前並未做過這些。”

  瞧江浸月這模樣，也是被薛媽媽這麽長時間摧殘過來的，宮內嬤嬤很少有知道這些的，甚至以往的年，李宗煜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中午吃一頓湯圓就算過了，今年人多熱鬧，習俗也格外的規矩。

  薛媽媽喜笑顏開，對著李宗煜拱手，笑著說道：“王爺等下隨著我們一起，今年定能虎虎生風，來年再給昂哥兒和荔姐兒添個弟弟妹妹。”

  “媽媽！”

  江浸月手裏的毛巾還沒擰幹，聽見薛媽媽在門口說的這話，立馬魂飛魄散。

  她昨晚...算是拒絕了李宗煜，李宗煜也不強迫也不著急，要是這麽一直下去，哪輩子能給白子昂白子荔添弟弟妹妹？

  薛媽媽笑，李宗煜也笑，倒是對著薛媽媽行了一個半禮。

  “承媽媽吉言。”

  江浸月胡亂的擼了一把臉，臉都紅了，從梳妝台上端出了一疊的小紅包，衝過去塞了一個進薛媽媽的手裏，嬌嗔的說道：“媽媽應該祝我新年發大財！”

  薛媽媽捂嘴笑，紅包塞進了懷裏，說著吉祥話：“娘娘有了王爺，可不就是抱著一尊財神嘛？”

  “...”

  江浸月臉更紅了。

  兩個孩子穿的大紅大紫喜氣洋洋，手上金鐲子，頭上金墜子，胸前掛著金鎖，腰上還別著金配飾，整兩個珠光寶氣的肉團子，被薛媽媽這幾年規矩教下來，對著江浸月和李宗煜就跑過來，一人抱著一個，開口就響亮的說了一聲：“爹爹娘親新年好，新年吉祥。”

  吉時到了，薛媽媽去捧發財樹，綠蘿綠意後麵烏泱泱的站著下人，就連白狐和臨娘虎哥一行人都在其中，薛媽媽一邊燃火一邊唱吉利話，江浸月手裏捧著籃子，見人就塞大紅包，接到紅包的人也講著吉利話，去年在王府當差的多數盆滿缽滿，如今要舉家遷去江南的消息已經內部傳開了，願意跟著的人有，不願意脫離這京城根本的人也有。

  這一年之後，院內人要離開一小部分了。

  李宗煜抱著兩個孩子，跟在薛媽媽後麵，在院子裏轉圈，發財樹就那麽點長，轉了兩圈左右，薛媽媽就放進了大鼎內，煙火嫋嫋，綠蘿綠意帶著人已經上好了湯圓，院內每人都有，大家就圍著院子，吃著糖水湯圓，相互道喜說吉利話，特別的熱鬧。

  李宗煜端著碗，喝了一口清甜的湯水，看向了江浸月。

  天將亮未亮，日色將出未出，整個庭院被鼎中的火光繚繞，外麵罩著一大圈的靜謐藍色。

  周圍人都在笑著說話，白子昂白子荔吃著湯圓，圍著大鼎笑鬧，薛媽媽今天是一句嗬斥也不會有，隻是笑著提醒兩個孩子稍微小心一點。

  小黑貓也跟出來湊熱鬧，在江浸月的腳底下蹭來蹭去，喵喵叫的歡暢。

  李宗煜的目光，特別溫柔。

  他經曆了二十年的孤寂時光，娘親早亡，父親是忌憚又厭惡他的帝王，爺爺奶奶更是從來沒見過，哥哥倒是多，可是一個兩個總希望他墜入地獄永不翻身，姐姐什麽的，趨於禮教，從出生到出嫁，基本也說不了幾句話。

  過年時候，他坐在樹下，便總在想，人總說年節是最熱鬧最好玩的節日，這是新的一年開始第一天，也是春的第一天，滿含希望從這一天開始出發，大家都會笑，希望圓滿的告別過去，迎接嶄新。

  可是他沒有。

  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默默無聞被老皇帝厭棄的時候是一個人，後來功成名就，年節時候百官慶賀，萬人向往，他就還是一個人。

  江浸月說的不對，其實年節的時候，並不是人人都是歡樂的，並不是沒有人願意出來，他就曾在家家守歲的時候，一個人走過安靜的街道。

  平日裏繁華的街道，家家門庭緊閉，裏麵燈燭溫暖歡聲笑語。

  他路過很過家，孩子在吵鬧，大人在歡笑，老人在瞌睡，地上的狗子貓子攢了一整年的餓，吃的圓滾滾的伏在旁邊搖尾巴。

  這京城千家萬戶，各人有各人的歡喜，各人有各人的圓滿。

  他那時候便覺得，隻有他沒有。

  “王爺？吃不完嗎？”

  江浸月見李宗煜在看著她發呆，就墊著腳，看了看他的碗裏。

  八小湯圓，才吃了兩個，她自己碗裏的已經見底了。

  她嘿嘿一笑，眯著眼睛滿足的跟一個小倉鼠一般，湊過來小聲的說道：“吃湯圓是榮坤的習俗，這東西連餡都沒有，難怪你會覺得不好吃。”

  在二十一世紀，這湯圓裏可是上能包肉菜，下能包水果的存在。

  江浸月說著，勺子伸進李宗煜的碗裏，飛快的挑了兩個過去：“我幫你吃，但你不能告訴薛媽媽...”

  她笑的眼睛亮亮，整個天地都因為她的笑，而露出了曙光。

  李宗煜突然眼眶一熱。

  他垂下眼睛，看著碗裏剩下的湯圓，小聲的回道。

  “好吃，特別好吃，以後我們每年年節，都要在一起吃。”

  我曾感歎命運不公，降我諸多苦難，而今才知其中深意，皆是因你要前來。

  命運對我不薄，既是苦難，為你也很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