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在淵 四十一回 白紗男子
作者:立方客      更新:2020-06-11 17:21      字數:3784
  大理寺外,翟餘清正漫不經心地等待著,站在一棵樹下,稍微抬頭,盯著許久,甚是出神。

  就連自己的身後出現的腳步聲逐漸清晰,也沒有在意到。

  半空中,數片樹葉淩亂飛舞著掉落,稀稀落落的。

  “看什麽呢?”

  明修瑾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翟餘清的身旁,有些被嚇著了,花容失色的樣子。

  修瑾見到這般,倒是有點幸災樂禍,嘴角的一抹弧度情不自禁地就泛了起來。

  “你覺不覺著樹葉落地的過程真的很唯美啊!”

  看著翟餘清的表情,應是發自內心的感歎,修瑾也將目光聚焦在半空中的樹葉上。

  但他的表情卻是逐漸凝固,眉宇之間些許的鎖起,似是有些擔憂的樣子。

  這一次,輪到翟餘清不解了。

  “你幹嘛啊,這種表情?”

  修瑾沉默了片刻後,才是語重心長。

  “縱使過程唯美,但卻是半點由不得自己……”

  說罷,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中,修瑾有些落寞地看著落葉,翟餘清則是略帶一點傷感的看著身旁的他。

  ……

  本來翟餘清是就此打算回國宮中的,隻不過修瑾則想要在這新野城中稍微走一走,看一看。

  雖然翟餘清擔心修瑾的身體狀況,但修瑾一再堅持,也是拗不過她,兩人便在國宮門口與翟餘清分了開。

  而翟餘清為了讓修瑾方便些,就將自己的印信給了他,反正翟餘清自己可以刷臉,印信這玩意兒她也不常用。

  接下來的半天時間裏麵,修瑾獨自一人在新野城中逛了逛,也沒有做些什麽事情,就隻是瞎逛,走走而已。

  但其實與其說是放鬆身心,其實在整個過程中,修瑾都一直保持著相同的苦悶的狀態,整個人顯得心事重重。

  說到底,他在心中隻是在下一個決定罷了。

  ……

  深夜,國宮之中。

  修瑾一人在房間,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黑夜,若有所思。

  此時房間裏麵被整理非常整潔工整,正中央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個物件,用著有些褶皺的紙張那個包裝著。

  看樣子,應是個木梳。

  ……

  宮門處,一眾守衛正在紀律嚴明的值守著,遠處有一人,手提一盞明籠,緩步走來。

  那人身著一身素服,身材在微弱的光下看上去有些偏瘦,動作也有點遲緩。

  “站住!”

  麵對守衛的嗬斥,那人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小物件,遞到守衛的身前。

  “在下奉國母之命令,出宮前去購藥。”

  守衛仔細打量印信,隨即眼神落定身前之人,眉頭稍微蹙起。

  隨後守衛並未遲疑太久,幹脆地將印信交還後,便放了行。

  ……

  新野城外的深山中,有一麵戴薄紗的人獨行於林間,手中的明籠發著微亮的光,在這黑夜之中,竟是能夠些許的感受到略微的暖意。

  行至一處峭壁,那人停下腳步,緩緩將薄紗取下,將其輕握在手中。

  看著舞動的薄紗,涼風拂過,自己的長發飛舞揮動,淩亂了視線,稍稍抬高明籠,修瑾露出了自己有些憂心的麵容。

  再回頭看看遠處燈火通明的新野城,修瑾更顯憂心。

  他並不願留在新野城。

  原因其實也非常簡單。

  一是他對於枳南宸這個人,的確是有些發自內心的厭惡感。

  另外一方麵,自然是翟餘清與枳南宸二人之間的關係,他若留在枳國,肯

  定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到時候肯定也是尷尬。

  而這,並不是修瑾想要的局麵。

  這,也正是他一整個下午都在苦苦糾結的東西。

  而他,也在片刻之前,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或許,他現在需要的,是一次時間不定的放鬆。

  ……

  二月的某日,有一白紗男子正在襄陽城中遊走。

  路遇一處人群,此處的人全部聚集在一起,好似發生了什麽頗為熱鬧的事情。

  白紗男子心生好奇,遂上前查看。

  便見街道一旁,有一擂台,上立一人,周圍兩側分坐諸多學生裝扮的年輕人。

  仔細一看,右邊的眾學生身後豎著一麵旗子,上寫:“應天書院”四字。

  站著的那人對於修瑾來說也頗為熟悉,正是書院中一位頗有名氣的後輩,名為楊懿。

  楊懿這人乃是名門望族之後,不僅長相英俊,而且學識淵博,在書院的後輩中也是別負盛名。

  隨後,隻見左邊眾學生中大步走出一年輕人,身材高挑,長相頗為英氣。

  二人相見,隨即行禮以對。

  左邊男子從懷中取出一書簡。

  “襄陽博敏書院學生劉振,請楊公子點評在下詩文。”

  說罷,原先站立右側的男子隨即負手而立,轉身看向周圍百姓的同時。

  “閣下的詩文,在下悉數讀過。公子既如此直爽,那在下便如實評價了。閣下的詩文思健攻圓,清新剛健。然氣過其文,雕潤不足。二等。”

  被這麽一說,那人自然頗為不爽。

  “不知這評語有何根據?”

  那楊懿倒也幹脆。

  “閣下的長處相必自知,但若問及短處,閣下詩不出山水,賦不過風土。然用詞用語多趨勢媚俗。不知這二等,是否公允啊!”

  此話說罷,擂台之下一片叫好掌聲,弄得那博敏書院的劉振著實有些丟了麵子。

  自此,他也不再糾結,稍稍整理一下之後,便行禮下了台。

  剛開始見到這般場景的時候,白紗男子心中還情不自禁地充斥著自豪之情。

  一人下場,另一人隨即上前。

  此人身材瘦小,看上去資質頗為平庸。

  這人上場的時候,下麵隱約地傳出一陣唏噓之聲。

  但那人卻絲毫不在意。

  自顧自地行禮。

  “在下博敏書院司弗,寫有尚書六卷一篇,請楊公子點評一二。”

  楊懿在同樣行禮之後,遂接過司弗的著作,打開瀏覽。

  然僅僅片刻之後,那楊懿卻是冷笑一聲,連連搖頭,十分不屑,遂將書簡合起。

  而他的這個動作,一下子就牽住了白紗男子的眼神。

  “閣下可知,原先的《尚書》其中有一章是偽作?”

  不等司弗解釋,楊懿已是將書簡歸還到了他的懷中。

  “可惜了,做了無用之功,回去重寫一篇,再回來吧。”

  司弗聽之,心生不解。

  “此話怎講?”

  “就在今年,應天書院就已宣布,古文尚書中後半部分大多數都是偽作。”

  “這《尚書》作為古書,已經流傳許久。豈能因一家之言就全篇廢除呢?”

  這話一說出口,就好像正中楊懿的下懷一般,他張開雙手,一臉的譏諷。

  “難道應天書院錯了?難道書院上上下下這麽多大儒都錯了?”

  至此,擂台上下一片寂靜,有些尷尬。

  司弗麵色很是難看,不知是該說些

  什麽來回擊。

  在糾結片刻之後,隻能手忙腳亂地行禮。

  “額,可能是我錯了吧。”

  說罷,司弗在台下一片細小嘲諷聲中灰頭土臉地回去了。

  看著司弗的背影,楊懿更是連連搖頭,更是輕聲道:“朽木……”

  話音未落,白紗的眉頭瞬間蹙起,一眾莫名的怒氣從胸中迸發而出。

  “難道書院就一定對麽?”

  聲音剛出,周圍人群瞬間一片嘩然。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全部聚焦在了白紗男子的身上。

  ……

  “這位公子,有什麽異議,請上台來辯。”

  麵對楊懿的邀請,白紗男子沒有什麽遲疑,隨即穿過擁擠的人群,徑直上了台去。

  二人隨後對立,行禮。

  “在下並非想說楊公子有誤,不過這《尚書》所成之日已有百年。今日之人以今日之思想去批判當年之文,已是不妥。現在更要將其全片廢除,則更顯不妥。”

  楊懿見狀,竟是出人一笑。

  不過這笑和先前那嘲諷的笑容相比起來,要顯得慎重很多,應該說是驚喜才對。

  “公子既然上台來了,就把你的學識見解大聲地說出來。在下與公子正式地辯一辯。也免得旁人說在下欺負一個無名之輩。”

  “在下隻是一個無名之輩。並不想與楊公子爭執,上台隻是想替方才那位學子辯白幾句。他讀的書並沒有讀錯。”

  “那我且問你,究竟是讀了何種奇書,才敢玷汙書院的百年清譽?”

  “在下才疏學淺,書院乃是大儒聚集之所,但難道這大儒就不會犯錯嘛。《尚書》後部分是說天命無常,為君者應經常修德,才可保住君位。若停止修德,便會失去君位。這正是孔子春秋之微言大義,也正是編纂此書之主旨……”

  楊懿聽之,隨即也是開口反駁。

  “符合春秋大義未必就是此書原作,趨炎附會也並非治學之法。公子你廣求學識之心固然不錯,但治學乃厚積薄發之事。縱然你不能博聞強記,有所開創。也莫不要隨波逐流,人雲亦雲。”

  “在下以為,當此亂世,文章書簡已遺失大半,我輩治學,就是要從殘障斷簡中重塑文明,上合聖賢之精神,下利國民之策略。絕不是斷章摘句,相互爭鬥。這篇文章,上可規勸君王,下可教導百姓。就應當流傳於後世,研究注疏,怎麽能說是無用之功呢?”

  一番酣戰罷了,楊懿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畢竟他也從來沒想過今天會碰上這個硬茬。

  一時間,他也是不知該作何反駁。

  白紗男子見狀,更是乘勝追擊。

  “學識之對錯,不僅僅在乎於文字,更關乎於態度!”

  說罷,擂台上下瞬間一片雷動,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起身鼓掌,甚是激動,一遍遍叫好聲更是不絕於耳。

  恍惚間,一陣微風拂起,帶起男子遮擋麵龐的白紗,使其露出些許的麵容。

  不遠處的應天書院的眾人見狀,一下子便是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男子似曾相識的麵容。

  男子瞬間慌張起來,為了避免徒生事端,他匆忙離開了擂台。麵對身後眾人的叫喊聲與追趕,他沒有絲毫想要搭理的意思。

  他本來就不是想要出頭的,隻是他見到如今書院的後輩竟是如此自持才華,高傲不已,實在是有些看不過去,索性就上來批判一下。

  卻不想無意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

  正當白紗男子如亡徒一般在疾走脫身時,經過一處拐角,卻有一手突然出現在麵前,將其一把攬入弄堂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