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劉自信中午回到家裏，柳樹已經把飯菜擺到桌上了。看到劉自信一臉的疲憊，柳樹說：“又遇到什麽煩心事了？講給我聽聽，不要悶在肚子裏，影響心情，影響食欲。”劉自信強打精神說：“沒什麽事，上午看了兩篇學生的論文，有點累。”

  柳樹端詳著劉自信的臉，說：“你看學生的論文比看自己的論文還仔細，逐字逐句改，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放過，你一個上午能看兩篇論文？下次跟我講謊話先考慮考慮。不會累得連腦子都不夠用了吧。”

  劉自信端起飯碗說：“我有必要跟你說謊話嗎？你這麽溫柔賢惠，美麗善良，任勞任怨，善解人意，我能嚇到要說謊的地步嗎？有些事不跟你說，不等於說謊。”

  柳樹心裏樂滋滋的，嘴上卻說：“不要哄我，把我捧上天。不像年輕時被你一句話就哄住了，傻傻地高興好幾天。你不說，我也不問了。工作上的事，我有自知之明，不打聽。吃飯吧，今天的鱖魚是清蒸的，多吃點，補腦子。”說著，柳樹就把魚肚子那一塊夾給劉自信。

  劉自信說：“你吃你吃，我吃我自己來。清蒸鱖魚也養顏，你多吃點，養養顏。”柳樹撒嬌道：“老就老了，任其自然，不裝嫩，不裝優雅，也不怕你看不上我了。你這個人除了學問上不嫌煩，幹啥事都嫌煩，我猜你離個婚都怕煩神。”

  劉自信調侃道：“你看中我的不就是這一點嗎？一門心思做學問，沒空想歪點子，動壞腦筋，下班知道回家。”柳樹說：“能不能文雅一點，委婉一點，說的倒胃口。”

  劉自信說：“搞研究的人不管文科理科都一個樣，都死板。”柳樹有些酸酸地說：“不會吧。你的研究生在學位論文的後記裏都說你風趣幽默，文采飛揚，具有浪漫主義情懷。”

  劉自信說：“那都是裝的。為了教學效果，為了活躍課堂氣氛，裝給他們看的。”柳樹說：“你在家也裝給我看看。我想看。”

  劉自信說：“晚上裝。大白天不好裝。”柳樹放下筷子說：“那我不要你裝，你就真正地做自己。我問你，昨晚宋明陽請你吃飯，你們倆能吃到晚上十一點多嗎？你今天上午也沒課，大清早就匆匆忙忙出門，真的是為了看學生的論文嗎？你看學生論文平常都是在家裏看。”

  劉自信驚呼：“你吃飯的時候心思都放在這上麵？迂回來迂回去，繞來又繞去，就是為了要審我啊。你這小女人心思也太密了。難怪說再單純的女人到老了都成精。”柳樹說：“不跟我躲躲閃閃的，好不好。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你可以不說；如果不是純粹工作上的事，你不可以保持沉默，這是對我的尊重。”

  劉自信說：“你不要上綱上線的好不好。看來我什麽事都瞞不過你，你要不問個水落石出，你也不罷休，還瞎操心。”柳樹說：“不是我要操心，是你要我操心。你這個人熱心過度，是最讓我操心的。說吧，從昨晚到今上午發生了什麽事？不要你醞釀感情，不要避重就輕，照實說就行了。”

  劉自信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柳樹氣不打一處來，說：“劉院長，你是劉院長嗎？你不是。你就是個劉老師。宋明陽抄襲的事與你沒關係，那是院裏的事，是關院長的事，你何必要摻和進去。你管管宋明陽發論文的事，幫他寫，我忍了，認了，因為你們是同學。你管院裏的事，何苦呢？宋明陽幸虧沒被處理，要是被處理了，領導就說是你出的主意，把責任推給你。你百口難辯。”

  劉自信想辯解，說：“宋明陽講到底是我這個教研室的，老關叫我出麵，也有它的合理性。”柳樹說：“哪條文件規定，教師抄襲需要教研室出麵處理？老關這是拉你下水。這次水不深，水深就把你淹死了。宋明陽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王敏那張嘴能饒過你？吐沫星子都淹死你。”

  劉自信自知理虧，說：“回過頭來想，這事是我欠考慮。都是酒精惹的事，是不該答應老關。下次再碰到這種事，一概毫不猶豫、義正辭嚴的拒絕。”柳樹無可奈何地說：“不要說得好聽。這是你的老毛病，改不了的。到你退休，沒人找了，大概才能改掉。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兩個老人家，兩個老教授，合夥對付一個學生，比宋明陽好不到哪裏去，甚至比宋明陽更可惡。”

  劉自信說：“我和老關是在解決問題，是在化解宋明陽師生的矛盾，而宋明陽是抄襲，這能一樣嗎？你批評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冤枉我。”柳樹分析道：“宋明陽的抄襲是被迫的，屬於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跟老關看似說的冠冕堂皇，為宋明陽的學生做主，其實是哄騙、欺負宋明陽的學生，達到包庇宋明陽的目的。你們真的要主持公道，就應該叫那個學生去學校告，或者你們把材料交到學校。你們耍的小手腕誰都能看穿。那個學生是迫於你們的淫威才屈服的，不要以為他傻，看不出來。年輕人缺的是經驗，不是智商。”

  劉自很服氣地說：“夫人分析的是，是我不對。經你這麽一說，我都臉紅，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大壞蛋。”柳樹認真又失落地說：“你每次犯錯都態度誠懇，叫我怎麽說你。從幫宋明陽出謀劃策，到幫老關出謀劃策，你看看你是怎麽一步一步墮落的。你自己還自詡清高。你以為你是出汙泥而不染，其實不過是躺在爛泥裏做清高夢。”

  劉自信從沒看到柳樹對自己這麽失望過，就說：“我以後除了上課出去，其他的時候都在家裏，你看著我。這樣我就不會多管閑事、亂幫忙了。”柳樹說：“我不上班了？我看得了你的人，能看得了你的心？你自己不想痛改前非，清算自己，你通過郵件、短信、微信幫忙，我能看得了嗎？”

  劉自信說：“老婆說得對，就是說得有點重了。我在家裏的時候，把手機交給你，把電腦的網線拔了，與世隔絕。”柳樹說：“對個啥啊？裝沒聽懂我的意思吧？你要主動從心裏麵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