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憶
作者:平庸的我們      更新:2020-05-26 13:53      字數:4995
  三年前

  那日君如故剛下山,她自從跟著師父之後山上山下便再也沒有見過什麽邪祟鬼怪,許是師父靈力高深普通妖邪不敢靠近,又或許是此山過於荒蕪,畢竟普通人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見到一個,更別說鬼怪了,想嚇唬人做點損事也不能找個人跡罕至的破山頭吧

  君如故一條淺藍色的發帶,紮著一個利索的馬尾,一身利落的男裝到達了下一個村莊,這時候已經下山兩月有餘,她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救,身心都有些疲憊,眼眸卻如星辰大海閃耀,那日的月光很暗,血氣很重,殺氣甚濃。小小的慕秋雨才十歲,他一路跑一路哭喊,整個人落魄的如喪家之犬,其實現在的狀態也確實如此,生者均聚堆慌不擇路的逃亡,慕秋雨抱著頭跟著人群不知道已經逃到了哪裏,隻知道深夜不見五指,口鼻隻聞得到血氣和臭味,眼眸隻能照射出一個個被掏心挖肺的活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哭著喊著叫著爹娘喊著救命,一雙雙無措的手胡亂抓撓這撕扯著,最終都免不了無力垂下的死亡。

  “救命……”慕秋雨心底在打顫,在嘶吼,他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讓一絲聲音泄出。五六個滿身沾血看不清楚是男是女的人們縮在了一個黑暗狹小的角落,他們聚在一起瑟瑟發抖,沒有人敢出一丁點聲,恐怕那些魔族會尋著聲音將其找到殘忍殺死。

  慕秋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何處,在逃命的時候跑散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是死是活。

  一個稚嫩又顫抖的聲音低低哭到,“爹,我怕……”

  “噓!”旁邊那個渾身汗水血水黏在一起衣衫都有些破碎的男人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生怕這孩子一聲哭喊害了他們所有人。

  月光被烏雲遮住了,整片大地連一毫幽光都沒了,隨著紊亂的腳步和嘈雜的罵聲傳來,幾人更是互相緊緊依靠,恨不得把自己縮的小點,再小一點,小到不讓任何人發現,不讓任何魔看到,仿佛這樣就能逃過一劫。

  幾個魔在距離幾人不過三步的位置徘徊著,忽然一絲月光照下,照到了最外麵的一個女人驚悚的雙眼,同一時間那些魔物的喉間便發出了一聲嘲弄的刺響,那些魔的眼睛好像是在說話。

  他們在說,你們跑的了嗎?,逃的掉嗎?!還不是和外麵那些人一樣,即將成為一具被撕咬踩踏的屍體。

  一個長嘴獠牙的魔物伸出一隻血紅色的毒手,慢悠悠的走向這狹窄的溢滿恐懼的巷落。

  “啊——”那女人實在忍不住了,似是最後一搏尋死一般衝向那極其醜陋的魔物。

  “哧——”一聲,一道金光劈下,那魔頓時像是無骨的軟肉般,用一個怪異的姿勢癱下,一雙指節細長的手側過,將那女人向後推了幾步,一聲略微有些沙啞又鏗鏘的聲音傳來,“別動。”

  那聲音並不算渾厚,甚至還帶著幾分疲倦和沙啞,一聽就是一名青年。皎潔的月光照在那人的側顏上,仿佛給她整個人都渡上了一層光。

  她右手握著的長劍還在絲絲滴血,衣襟也沾染了血腥,這個人身形並不算的上是高大威武,但卻能給人一種無以倫比的安全感。君如故道:“不用怕,你們沒事了。”

  那名被他推開的女人激動哭著問道,“你……你是神仙嗎?”

  “……不是。”

  隨著角落幾人慢吞吞的走出,縮的最小的慕秋雨在黑暗中仿佛已經看不見他這個人了。慕秋雨當時髒兮兮的,被不知道是誰的血和滿地的泥巴糊了一身一臉,這幾個月下來一直都是這樣髒又臭,但是見到了這個人,忽然有點嫌棄自己了。

  君如故將金劍回鞘,穩健的走到慕秋雨身前,左臂一彎竟是直接抱起了他,輕笑問道:“小弟弟,你怎麽了?走不了路了?”

  那是一個十分溫暖熾熱的懷抱,撲麵而來的溫柔暖的慕秋雨有些失神,心髒頓時漏了幾拍,緩過後的跳動竟是比方才逃亡時更劇烈。

  她右手和長靴都沾著血,想來是殺了不少魔,但是她身上連一丁點的戾氣都沒有,那是一種帶著溫柔氣息的神仙,優雅柔情,風度款款,天地間最好的形容詞都不如她。

  慕秋雨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被這麽溫柔嗬護的抱過,他第一次感覺有生的希望,有親切之感。

  慕秋雨激動又委屈,又害怕自己弄髒了她的衣裳,於是開始在她的懷中掙紮了幾下。而君如故卻一下下又緩又輕的撫摸著順著他的後背,一聲聲低聲細語的安慰,“別怕了,已經沒事了。”

  此刻的慕秋雨終於低下頭,抱著她的脖頸小聲嗚咽。

  君如故抱著慕秋雨出了角落,這已經聚集了幾十人,都是這個村內逃亡被救出的村民。他們不傻,知道跟著君如故就能沒事。

  “這位大仙……”

  君如故略有尷尬,又有些羞澀的輕咳一聲,“這位大娘,不用這樣叫,在下算不上什麽大仙。”

  君如故此人雖是年紀尚輕,但是一身靈氣護體,即便是看氣質也是完全稱得上是仙風道骨,翩翩郎君。方才又大顯身手大敗魔物,在這些對魔族毫無還手之力的普通人來說,那自然是要稱一句“大仙”了。

  一位老太太護著她的孫兒哭道,“那這位仙君,您是哪家的修士?等災難過去了,我們村就去給您道謝。”

  “不必了,這與我來說也是一份責任,我修行隻為救人於水火,並不為報酬謝語。”

  慕秋雨此刻甚至連君如故的睫毛都是看的清清楚楚,他眼睛裏閃爍著敬仰,心裏從默默失落到波濤洶湧,他想跟隨這位仙君的步伐,也做一些力所能及救人於水火的善事。

  由於已經是深夜,君如故也害怕此時若走村民會再次被魔物狩獵,於是他們找了一間足夠大的廟宇,生了柴火,眾人圍坐在火團邊上互相依偎取暖。

  早已經被惡意燒砸的廟內破敗得很,或許真是運氣好,這廟宇並沒盡數被燒塌,隻毀了側殿一半。

  君如故看著透過月光普照的尊像,隻感覺這尊神像眉眼溫柔,很是高雅,即便君如故從來不信神佛也禁不住想要多瞧一二,“這廟,供奉的是誰?”

  “是緣起女尊。”一位中年女人道,“這廟已經有一百多年了,主殿供的是緣起女尊,偏殿還有一尊神像呢,供的是碧草仙君,是緣起女尊的一名小童。”

  君如故偏頭看了看,偏殿已經焦黑塌的厲害,什麽都瞧不出來了,他也沒有什麽心思去看看什麽碧草仙君小童的,幹脆便收回目光站會廟門處。

  慕秋雨縮在君如故懷裏一言不發,近乎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溫暖。這時候一個年逾半百的男人忽的問道,“小仙君,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是太累了吧?”

  君如故一怔,“嗯,下山兩月幾乎不眠不休,確實有些倦。”

  那人似乎是名大夫,穿著一身褐衣,身上有血氣臭氣都蓋不住的藥香,“仙君,你歇會,我們輪流守著吧,要是那些妖怪又來了,我們再喊你。”

  君如故還未應下,一旁就有人不樂意了,“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人家可是神仙,會法術的。能和你個半個身子進土裏的一樣嗎?你守?你要怎麽守?給那些妖怪送死嗎?”

  那大夫顯然是個明事理的,不願意和小心眼的潑婦吵鬧,他對廟門邊的君如故道,“你別聽他們的,你真的需要休息了,眼睛都紅了,黑眼圈這麽重隻靠一根線繃著,你會垮的!”

  慕秋雨雙手緊了緊,慢慢抬起頭同他對視,“仙君,您睡會吧,我替您守著!”

  廟內雖然沒有了大聲吵雜,卻依舊是小聲碎嘴。君如故想了想,最終還是歎了一聲,“我沒事的,您睡吧,我不累,還撐的住。”

  她心裏想著,沒錯,自己的確和這些普通人不一樣,他不僅能自保,還能保護他人,這些人和十多年前的自己都是一樣的沒法反抗隻能逃亡,他們隻是怕,隻是畏懼,並不是刻意想難為自己。

  “仙君……”慕秋雨眼中淚水泛濫,“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君如故不明所以,在衣袖內掏出了一塊天藍色的手帕,“擦擦,別哭了。”她半倚著門框低頭道:“怪我,若是我在早一些來到此處,說不定可以救更多的人。”

  有些人就是習慣見縫插針,給人找不痛快,“是啊,現在的人都是不到最後一刻不出手,十多年前那一場也是,人都快死絕了才有人出來管,這回也是這樣,一點都沒有責任心!是不是你們這些修仙的都是這麽個作風?好讓旁人更記得你們的好?”

  此話出來君如故徹底被毀了三觀,她分明救了人還不到半個時辰,怎麽這個人不念她好反而還要控訴他?兩個月來她走過數個村落,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以這種語氣說這樣的話。

  幸好有人為他出頭,另一名婦女擼起袖子罵道,“你這吃了糞的老娘們蛋子,你這張嘴要是沒用我給你縫上吧?你看看這位仙君才多大?十多年前也就是七八歲,他那時候不也是個孩子嗎?就不說以前,他現在不也是個孩子嗎!你四個兒子到是有責任心,怎麽妖怪一來全都扔下你跑了呢?”

  “就是,人家救人你你就得有點人被救的模樣,沒聽見人家說兩個月了都沒睡過一次好覺嗎!又不是隻有你這麽一個村,人家一路來就不累了嗎?你這個死老婆子,將心比心懂不懂?”

  嘰嘰喳喳的話慕秋雨記不清了,但是他聽見了自己的肚子高亢的叫了一聲。

  “咕~”

  慕秋雨急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又羞又惱的不敢看君如故。

  廟內能吃的貢品已經被這些村民搶著吃完了,剛進廟點了火之後他們嘴裏便喊著,“供什麽也沒用,關鍵時刻一點用也不擋。”就分完了。

  君如故從懷裏掏出了半個幹餅,用靈力熱了熱,感覺有了些熱度,便遞給了慕秋雨,“吃吧,別嫌棄。”

  慕秋雨怎麽可能會嫌棄!他早已經饑不擇食,此刻更狼吞虎咽幾乎沒嚼兩口便將半個餅吃了下去。

  幾個月都沒有吃到熱的食物了,慕秋雨吃的很急,急到噎住咳嗽都沒有停下撕咬吞咽,等到半個餅吃完了,他卻還是感覺餓的發慌,甚至已經熱淚盈眶。

  君如故微微歎了口氣,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發,“對不起,沒有了。”

  他抱著慕秋雨站起來,在廟內巡視了一圈,發現真的是一點吃的都沒了,可慕秋雨的肚子卻叫的厲害,此時廟內已經沒人低聲絮叨,這個肚子咕嚕嚕的叫聲便顯得格外囂張。

  一位大娘忍不住了,“孩他娘,那仙君手裏抱著的不是你的娃嗎?你不是還有吃的嗎?分給你娃一點啊!”

  “是啊,聽聽這肚子叫的多可憐,怎麽當娘的。”

  滋滋燃燒炸開的火花前,那名婦人卻捂上了自己藏在懷裏的吃食,“什麽孩子!那不是我的孩子!我沒有孩子!”

  周遭又傳來了一陣低聲的辱罵,君如故心知不可能從他們那討到吃的了,於是隻能往更深的去處望望。

  慕秋雨吞了一口口水,揪了揪君如故肩膀上的衣裳,“仙君,我……我不餓了……你別找了,我餓一會,就不餓了。”

  廟宇後有廚房,有米麵,君如故將慕秋雨放下,生了火開始煮粥。“我不會揉麵,這裏還有點米,湊合先吃一點吧。”

  慕秋雨搓著自己髒兮兮的小手,看著君如故的藍色手絹被他手上的髒泥染成了黑色,小聲糯糯,“真的不用……”

  君如故微微一笑,摸了摸慕秋雨亂糟糟的頭發,“你肚子可比你嘴巴誠實多了。”

  用了靈力燒水煮粥要比平時快上不少,君如故用勺子舀了一碗厚粥遞給慕秋雨,又舀了一碗清水自己喝了幾口,一碗熱水下了肚,也算是在深夜中自己給予自己一份暖熱了。

  慕秋雨就著髒兮兮的手,也不管出鍋是不是熱燙,一股腦的將一碗厚粥吞了,一點味也沒嚐出來,瞬間被燙的打了幾個哆嗦。他本還想再來吃個幾大碗,忽的瞧見了君如故手上那碗沒有一粒米的清水,“仙君,你也吃些米吧。”

  “米不多,你吃吧。”君如故說完之後似乎害怕傷了這孩子某種自尊心,又補了一句,“我不餓。”

  怎麽可能不餓,幾乎兩個月都沒時間睡覺的人,又有多少時間去吃飯?君如故唇瓣都是幹澀起皮,發白發青。方才他盛粥的時候,眼睛裏分明也能看出來是餓的。

  “仙君……神仙不用吃飯嗎?“

  君如故又給了他一碗厚粥,想了想,“我不是神仙,小弟弟,你叫一聲意哥哥就行。”

  慕秋雨這次稍微吹了吹碗內的熱氣,抬頭問道:“意哥哥家裏人都這樣叫你嘛?”

  “嗯……也不是。”君如故遲疑了一下,不太想解釋這個事情,意是君如故的小名,小時候鄰居家的弟弟妹妹都叫他意哥哥。家裏的本意是男孩的命總是要比女娃的硬氣些,便打小邊讓君如故穿男裝,喚男名,當成男孩養。

  君如故腦海想著那些有些模糊的往事,眼眸從慕秋雨身上轉移到了手上的碗,在水麵看了幾眼如今已經長大的自己,無奈的笑了笑,將碗內剩下的湯水喝了下去。

  一直到慕秋雨總算是打了個飽嗝,鍋內也幾乎是空了。

  一整鍋的米湯,這麽個小孩子竟然全都喝完了。

  “吃飽了?”

  慕秋雨紅著臉,小聲答應道,“嗯……”

  “呼……”君如故盛出剩下的米湯自己喝了,“還好,萬一你還沒吃飽,就真的沒有多餘的口糧了。”

  那是慕秋雨自記事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溫柔到了骨子裏的人,懷抱是暖的,關切是暖的,話語是溫柔的,撫摸是輕柔的。還會特意給他煮飯,雖然隻是一鍋沒有什麽味道米湯,但是這確實是這些年以來,他第一頓隻因他自己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