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全可能一直忍到天黑才睡，我看見他嗬欠連連，上下眼皮直打架，便讓他回去接著睡。

  龍全似乎不太放心我一個人，支支吾吾的始終不肯回帳篷，最後，他實在拗不過我，才終於鑽進帳篷，沒一會兒，帳篷裏就傳來均勻的鼾聲。

  龍全睡著後，我又從冰箱裏拿出來一些吃的，還拿了兩罐啤酒。邱妍最近和祖姑婆一樣，老是盯著我的吃和喝，可是試問這些美食和美酒哪個人又能抵擋得住呢！

  回到便攜椅子上，看著寧靜的湖麵，我忍不住把在湖裏所遭遇的一切細細回憶了一遍。

  我記得邱妍所查閱的資料，幾乎每一條都在說明這個水下古城是源自古滇國，可奇怪的是，到現在為止，我沒有發現一點具有古滇國特色的標誌。當然，我不知道古滇國，也不知道古滇國的特色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可是我想，既然是曆史上明確記載過的古國，應該會有某種鮮明的標識吧！

  而且，我不但沒有發現古滇國的標識，反而發現這個水下古城有很多地方和樂山村以及湘西很相似。我想，這很可能和那位領袖，或者說跟蚩尤有關。

  湖邊有風，但是不冷，帶著一絲絲腥味撫在人臉上，很舒服。

  兩罐啤酒下肚，我有些微醺，可是我不想回到房車裏，既然要睡，何不在輕風的撫慰下去睡呢！

  在我睡得正香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接近我。睜眼一看，我就看見有個黑影子從湖水中鑽出來，黑影沒有固定的輪廓，像煙霧一樣很飄忽。黑影一點點靠近我，我很害怕，想站起來逃開，可是卻怎樣都站不起來。

  那黑影最終來到我麵前，停住了，它似乎對我很好奇，忽然把腦袋伸到我麵前。腦袋上沒有眼睛，可我覺得它在看著我，它看了我很久，然後直起身子，在我腳前站了一會兒。

  突然，黑影猛地一彎腰，抓住我的雙腳不由分說地往湖裏拖。我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點一點被拖入湖裏。

  進入湖裏之前，我想著自己這回沒有帶呼吸裝備，肯定死定了。卻沒想到我閉著眼睛等了很久之後，居然一點難受的感覺都沒有，我試著深吸一口氣，發現進入鼻子的不是湖水，而是清新的空氣。

  我總算明白了，這肯定又是一個夢！

  於是我睜開眼睛，想看看這回會夢見什麽。誰知道睜眼一看，我就看見麵前是一片空地，在空地的中間，整齊地擺放著六條巨大的魚。這些魚呈一字型擺放，每條魚的旁邊都有一個木架子，而在木架子的周圍，則圍著一群穿著奇裝異服的人。

  那些人手持一些刀具，將那些大魚開膛破肚，我看見他們把大魚的內髒掏空之後，又拿來一些木桶，木桶裏裝著一些紅色的液體，這些人將這些液體均勻地摸在大魚的肚子裏和魚鱗上，他們抹得很仔細，連魚鱗下麵都沒放過。

  之後，這些人又拿來一些黑色的、膠狀的東西，塞進魚的肚子裏，然後把魚肚子給縫上。

  做完這一切後，這些人便恭敬地退到一邊，他們站在木架子旁邊，低垂著腦袋，雙手握在腹前，像是在等待一個極為尊貴的人。

  果然，沒過多久，就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頭戴麵具的人，這個麵具我很熟悉，怒目圓瞪、齜牙咧嘴，頭上還長著一對犄角。

  這個人手持一根尖矛，這根矛我現在看得很清楚，矛頭不是金屬的，而是一根深灰色的、經過打磨的石頭一樣的東西。

  但是最讓我注意的並不是這根長矛，而是他掛在腰間的鈴鐺，那分明就是我從朱安世墓中取走的鈴鐺！

  我還來不及震驚，就看見那人雙手將長矛握在手中，走到大魚旁邊在魚的身體上劃拉些什麽。

  這其間沒有任何人動彈，似乎這是某種很莊重的儀式。戴麵具的人劃拉完魚的一邊，又走過來在另一邊劃拉一陣。我仔細一看，才發現他並不是劃拉什麽，而是用矛尖在魚身上刺著一些小孔。我看見那人每刺一個小孔，就有一些黑色的膠狀液體從小孔裏冒出來。

  如此這般，那人弄完一條魚後，又走向另一條，用同樣的辦法在魚的身上刺了一些小孔，直到所有大魚都被他刺完。

  之後，這人走到所有大魚的前麵，我看見他將長矛用力紮進地下，隨後用雙手擺出一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姿勢——祭符勢，跟著，他便閉上眼睛念叨起來。

  因為我至始至終聽不見聲音，所以我聽不見他在念些什麽，不過從他們這一係列的舉動來看，我幾乎可以肯定這人念的就是辰州符經。

  念經的過程大約持續了四五分鍾，念完之後，我就看見這人離開了，隨後其他人重新圍過來，抬著大魚扔進湖裏。

  大魚被扔進湖裏後沒多久就漂浮起來，翻著一個個白色的肚皮，跟普通死魚沒什麽兩樣。可是過了沒多久，我看見那些大魚的魚鱗起了變化。魚鱗一開始和普通魚鱗沒什麽區別，之後從魚身體上那些小孔裏流出來的黑色液體開始蔓延至整個魚身，這些黑色液體的顏色漸漸變淡，最後變成金紅色，使得那些魚鱗遠遠看過去就像著火了一般。

  接著，我就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些大魚忽然在水麵上彈動了兩下，然後猛地一甩魚尾，便鑽進湖底看不見了！

  此時此刻，我根本沒法去思考為什麽我會看見這一幕，光是大魚從死到生的整個過程就幾乎讓我的腦袋震驚一空。

  幾乎就在大魚從水麵上消失的一瞬間，我的眼前迅速被一片濃霧籠罩，那霧越來越濃、越來越黑，忽然從中擠出一團更濃更黑的霧團，直奔著我飛過來。

  當霧團靠近我眼前時，我看清楚了，那霧團竟然是一個巨大的人腦袋，這個腦袋有鼻子有眼。它在我眼前停留片刻後，突然把嘴張開，將我吞了進去。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隨後便驚醒過來。

  醒來之後，我發現周圍還是一片黑暗，眼前的湖麵、湖上的月牙，都和之前一樣，還有帳篷裏的呼嚕聲，以及身後公路上時不時經過的車輛，一切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很顯然，這個神靈是在告訴我那些大魚是怎麽來的，現在我知道這些大魚是源自趕屍匠的手筆，自然也就明白想製服它們還是得靠趕屍匠的方法，雖然我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方法。

  而且，我現在知道，這個水下古城不管是不是古滇國建立的，都肯定和蚩尤分不開關係了。

  想著想著，天邊逐漸泛起魚肚白，身後馬路上路過的車子也漸漸變得多起來。這時，我聽見房車裏有動靜，沒一會兒，就看見邱妍從房車門內探出個腦袋來。

  “你什麽時候醒的啊？”邱妍看見我後，先是放心地一笑，隨後問道。

  “半夜時候，被餓醒的。”

  “冰箱裏有吃的啊，你沒去找？”

  我指著身邊的兩個空啤酒罐，笑道：“我又不笨，總不會被活活餓死吧！”

  邱妍從房車內走出來，搬了把便攜椅子在我身旁坐下，滿是擔心地說道：“子木，我知道這很難，但是你必須控製你的吃喝，哪怕稍微控製一下也行啊。”

  我沒有接過話頭，這樣爭下去隻會沒完沒了。

  “不說這個了，邱妍，水下的情況你也清楚，咱們下一步怎麽辦？”

  邱妍顯得很猶豫，一直沒有開口，我知道她其實很想繼續下去探索，我也想，特別是經過晚上那個夢之後，隻是她在擔心我，擔心龍全。

  但是，這個決定不能僅靠邱妍或者我，甚至都不能靠我們兩人來決定。

  我見邱妍猶豫不決，便勸道：“算了，等大家都醒了咱們再商量商量吧。”

  邱妍點點頭，依然沒有回答，我們就這樣無聲的坐著直到天亮。

  大約六點半的時候，黃悅翎披著外套從房車裏走了出來，跟著，二娃也打著哈欠出來了，我們互相問候了幾句，之後，龍全也被我們給吵醒了。

  大家都醒來之後，便是一陣洗洗淑淑，然後龍全架起鍋灶，我們全都加入做早飯的行列中。

  我趁著做早飯的空當把我在水下遭遇的事情給他們講了一遍，包括坍塌的金字塔被大魚撞鬆動的情況和晚上做的那個夢。

  當我說到那個夢境時，邱妍頓了頓，隨後出神地說道：“看來我們是找對了。”

  黃悅翎依舊保持著那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滿不在乎地說道：“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是什麽神靈？說不定就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

  我無奈地搖搖頭，笑道：“是不是真的等咱們下去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黃悅翎就像是聽見了什麽無比荒謬的話似的，她停下手裏的動作，驚訝地看著我，問道：“你還想下去？是嫌你活得太長了嗎！”

  我不知道黃悅翎究竟有多不喜歡邱妍，她此時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在乎邱妍的感受，我看了邱妍一眼，隻見她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依舊忙活著鍋裏的活兒。

  龍全應該是看出氣氛不太對勁了，馬上插嘴問道：“何哥，你是不是想到辦法了？”

  “算是吧，”我回答道，“不過也隻是想到個大概。”

  “什麽辦法？”邱妍忽然扭頭問道，我看見她的眼裏滿是期待。

  “我在想，神靈讓我看見那一幕應該是有原因的，你們想想，我夢裏的那個人帶著蚩尤的麵具，又拿著尖矛，不就說明他是趕屍匠嗎？雖然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麽辦法把大魚複活的，但既然他是趕屍匠，說不定可以從趕屍匠的方法中找到應對辦法。”

  我說完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明白，說道趕屍匠的方法，這其中除了我，也隻有龍全和黃悅翎稍微了解一點，可是他們到底不是趕屍匠，對辰州符和符經知道的都沒有我多，所以這個辦法隻能由我來想。

  眼見邱妍臉上又現出愧疚之色，我趕緊笑了笑，然後岔開話題。

  “對了，邱妍，咱們還是捋捋古滇國和夜郎古國之間的關係吧，我總覺得這兩個國家之間的聯係沒那麽簡單。”

  邱妍也回我一笑，問道：“你想怎麽捋？”

  “嗯，你說古滇國是那個什麽莊蹻建立的，那你說說莊蹻是在什麽年代？”

  邱妍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好像記得資料上隻有莊蹻去世的年代，好像是公元前256年，至於他什麽時候出生的沒有寫。而莊蹻伐夜郎的年代是在楚頃襄王時期，好像是公元前279年。”

  我眼前的兩個女人都有著驚人的記憶力，黃悅翎雖然沒讀過多少書，可是電話號碼一記一個準，而邱妍對這些年代王朝的記憶力更是驚人，每每這種時候，我對這兩個女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嗯，就算公元前279年吧，這是古滇國建立的年代，我再問你，古滇國是什麽時期滅亡的？”

  “讓我想一想啊，我記得古滇國是在漢武帝時期滅亡的，有資料顯示是漢武帝兵臨滇境，然後滇王拱手讓權~~~對了，漢武帝是公元前109年出兵，那古滇國讓權的時期應該就在不久之後。”

  “好，就算是公元前109年，279減去109，也就是說古滇國在曆史上存在了170年左右。”

  “對，沒錯，”邱妍說道，“資料上也是這樣寫的。”

  “那夜郎呢？夜郎古國是什麽時候建立又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夜郎國有記載的時間也是在戰國時期，但是據傳夜郎國真正建國的時間在夏朝，而夜郎國消失的時間是漢成帝時期，據記載，漢成帝出兵討伐夜郎後，夜郎國就消失了，好像是公元前27年。”

  聽到這裏，我想了想，然後總結道：“就是說夜郎國建國比古滇國早，然後滅亡比古滇國晚，對吧。”

  邱妍點點頭，“沒錯。”

  “也就是說，先是漢武帝越過夜郎國滅了古滇國，然後才是漢成帝滅了夜郎國，對嗎？”

  邱妍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頭道：“應該是這樣。”

  “你不覺得這裏麵有問題嗎？”我問道。

  這時，龍全黃悅翎還有邱妍都看向我，似乎期待我把問題說出來。

  “你們想，夜郎國隔在古滇國和漢王朝之間，戰國時期，楚國也是先打夜郎再建古滇國，那麽漢武帝出兵攻打古滇國是不是就得有大股兵馬經過夜郎國境地？”

  “對啊！”龍全瞪著眼睛回答道，邱妍和黃悅翎也一個勁兒的點著頭。

  “如果你們是夜郎國君，你會眼睜睜看著這支兵馬越過自己的境地去攻打自己的鄰國嗎？你就不擔心打完鄰國後，他們又掉回頭給自己來個前後夾擊？”

  “子木，這個不是沒有可能，說不定那個時候漢王朝許給夜郎國什麽好處，甚至和夜郎國一起瓜分了古滇國的領土。”

  邱妍顯然還沒有領會我的意思，我不免有些失望。

  “好，就像你所說的，如果我們把夜郎國和古滇國看作是普通的國家，你說的這種可能性的確是有。可是根據我們現在的了解，夜郎國很可能是蚩尤建立的，而且古滇國都可能和蚩尤有關係，如果把這層聯係考慮進去，你們還覺得沒問題嗎？”

  我的話一說完，邱妍和龍全同時愣住了，他們對視了一眼，隨後又同時看向我。我知道，他們也想到了我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