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六號公寓 二十六
作者:笨笨阡陌      更新:2020-05-26 11:00      字數:13520
  雖然和若寒相處了一年多,但是實際上我的戀愛經驗還是很少。[燃^文^書庫][]

  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道路上特別的堵車,現在還不到三點,根本就沒有到下班的時間,車就已經堵了很長。

  我喃喃的說道:“怎麽回事,今天這麽堵車?”

  孫鐵龍說道:“過幾天就是五一勞動節了。”

  “五一勞動節啊。不是還有兩天嗎?”

  孫鐵龍道:“是啊,法定假日嗎?有些可能提早放假唄。。”

  “拉到吧。堵車和五一勞動節有毛線關係。”

  說著我又翻看那本書看著。

  “我不僅要將你送進墳墓,還要唾棄你的遺骨;我不僅要唾棄你的遺骨,還要把唾沫編排成一朵花。接到報案電話後立即出警,此刻時間是淩晨兩點四十八分,程翊一邊開車一邊打著睡眠不足的嗬欠。警車開到報案者所說的地點,他看見一輛因為急刹而幾乎打橫的白色麵包車,以及蹲在國道牙子上抱頭嚎哭的肇事司機。司機是個一臉未老先衰的中年男人,在哭罵的間隔向程翊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事發經過:“我咋知道前麵路上躺著個人呢?半夜三更躺在馬路中間,她這不故意碰瓷嘛,要不就是個神經病!警察同誌,我老冤了我。。”程翊望向麵包車,附近路麵空無一人。即使周圍被夜色籠罩,他也不可能對一具被車撞飛的軀體視而不見。“你撞的人呢?”他問那名仍在哭訴的司機。“不就在那兒嘛。。”司機回頭一指,忽然愣住,哭聲也停滯了,“人呢?之前我還下車看過,是個年輕女的。。人呢?人呢?”他衝到麵包車前方三四米處,繞著一個圈團團轉:“就這兒!哎警察同誌你過來看,血跡還在地麵上呢,可他媽人呢?!”程翊走過去看對方指出的血跡,寥寥數滴,顏色發褐,不像血跡倒像油汙,而四周的水泥地麵並沒有更多痕跡。“如果是被撞者流的血,不會隻有這麽幾滴。”他斜眼看著那名幾乎趴到路麵上的司機,“喝酒了吧,還是嗑藥了?跟我們回去驗個尿。”“我沒酒駕!沒吸毒!”司機扯著嗓子,悲憤交加地叫,“我明明撞到個女的!我還下車摸過她的脈搏,冷得跟冰塊一樣!嚇得我第二下都不敢碰,跑到路邊報警,打電話那會兒她明明還躺在路麵上。。”與程翊同車過來的另一名年輕交警叫夏一瀚,連拉帶拽地把這司機弄到路邊,酒精測試儀一伸:“呼氣!”司機還在哇啦哇啦地吵著,程翊皺起眉頭:“你剛才說那女的冷得跟冰塊一樣?你摸她哪兒了?”“我沒亂摸,你得相信我,我不是那種人。。”司機條件反射地辯白。程翊無奈地喝道:“閉嘴!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是是。我摸了手腕,就這樣。”司機作勢用三根指頭在程翊手腕上搭了一下,“哎媽呀,跟冰箱裏的凍肉似的,嚇得我馬上縮回來,連有沒有脈搏都顧不上看了。你說她不會真被我撞死了吧?”“就算是被撞後當場死亡,短時間內體溫還在,如果你沒撒謊,隻有一個可能。。”“什麽可能?”“你撞到的,是個死人。”司機呆若木雞地張大了嘴。程翊用棉簽提取了一點路麵上的暗色汙跡,回到局裏讓人拿去化驗。第二天結果出來,的確是人血,a型,凝固時間在三到五天,但因血液被冰凍過,這個時間可能並不準確。“真是死人?”程翊喃喃道,“為什麽會在馬路中間?之後屍體又為什麽忽然不見?”“爬起來走掉了唄。”夏一瀚把頭湊過來,做出一副生化危機的喪屍臉。程翊呼啦一巴掌扇在他頭發上:“扯淡,滾犢子!”夏一瀚笑嘻嘻地躲開:“驗過了,那司機沒喝酒,也沒吸毒,你看這事怎麽處理,沒有受害者的交通事故?”程翊想了想,回答:“先把那司機放了吧。”?“說來還真有點邪門,不過這年頭莫名其妙的事多了去,我聽市局那邊的兄弟說,這陣子出了好幾起走失案,有老有少的,其中一個最誇張,老大爺和老大媽前後腳過馬路,大爺到了路對麵,回頭一看,大媽不見了。報案時大爺愣說看見大媽被車撞到,然後連人帶車一起消失了。邪門吧?“不是有監控錄像嗎?”“探頭壞了,啥都沒拍到。你看這湊巧的。不過後來家屬出來解釋,說大媽早在去年就因為老年癡呆症走丟了,一直沒找回來,大爺這是憂思過度,老糊塗了。”程翊抿著嘴角,指尖習慣性地在桌麵敲擊著,眼睛微眯不知在想些什麽。他隱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這種直覺全無證據支撐,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停屍房裏不僅陰冷,且總縈繞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物質腐爛的自然規律與人力強行挽留的拉鋸戰在這裏無休止地上演。徐影縫合好最後一個顯眼的傷口,歪著頭打量這具年輕女屍,覺得好似個四分五裂的蠟娃娃,被蜈蚣般的粗線拙劣拚湊在一起。“抱歉,反正你也沒感覺。”他咕噥了一聲,把**的屍身推進冒著白氣的冷櫃。摘掉手套後,他仔細洗完手,撣去衣服上看不見的腐氣,關燈走出太平間。醫院大廳裏一陣嘈雜喧嘩,徐影從走廊探頭看了看,幾個人簇擁著一名血淋淋的患者直奔急救室,隨同幫忙的還有兩名交警,估計又是一起嚴重的車禍。他漫不經心地別開臉,突然怔了一下,又急轉視線去端詳其中一名二十六七歲的男人。他瞪圓眼睛盯著對方,鼻翼不自覺地張開,嘴唇翕動,全然是一副震驚失色的神態。忙碌中的男人並未留意角落裏一道迫視的目光。程翊隱隱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下班路上、自家小區裏、晨跑途中。。這種被窺視感像針尖似的紮著他後背,令他越發心生警惕,迫切想把藏在暗處的眼睛揪出來。但他並未在行動上表現出任何警覺,一如既往地沿著固定路線晨跑,直到轉過一處彎角,才閃身躲進樹叢。透過葉縫見一道人影悄然跟進,他猛撲出去,兩下半就把對方雙手反剪死死壓住。“你是誰?為什麽跟蹤我?說!”程翊厲喝。對方是一名身體瘦高的青年,半邊臉被摁在路麵上,連帶聲音也變了形:“我叫徐影!我是個醫生、醫生!”程翊遲疑了一下,又聽他急切地說道:“我沒有惡意的!我其實是有事找你,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才一直跟著你,想找個合適的契機。。。”程翊看他細胳膊細腿的豆芽身材,不像是個能興風作浪的人物,遲疑過後就鬆了勁。徐影捂著被石子硌疼的半邊臉,呼哧呼哧喘了片刻,坐起身說:“媽呀力氣真大,差點被你勒死。”“少廢話,什麽事快說!”程翊一貫不是和顏悅色的主,這會兒更是不耐煩地點了根煙。徐影仰望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開口:“這事得從我女朋友說起。”程翊登時火了:“你女朋友關我屁事!”徐影也沒介意,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們談了三年,感情很好,都準備結婚了。去年六月份的一天,我去她家過夜,快十點的時候,她忽然來了例假,家裏沒有衛生巾了,她就說要去馬路斜對麵的便利店去買。我本來是不放心的,畢竟是城郊,過九點外麵就沒什麽人了。可她臉皮薄不肯讓我幫忙,接著就下了樓。我想了想不太放心,走到窗戶邊撩起窗簾往下看:路上沒有來往車輛,她的腳步很快,可就當她走到路中間時。。。”徐影噎了一口氣,仿佛被不堪回首的記憶劈頭蓋臉打中,連同兩腮的肌肉都扭曲了,“就在這時,馬路上突然出現了一輛車!我發誓幾秒前根本就沒看到有車,它就像從黑燈瞎火中憑空出現,朝羽琴直直撞過去!我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衝下樓,跑到馬路上,可是——什麽都沒有!沒有車,羽琴也不見了!馬路上空蕩蕩的,好像之前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但我知道不是幻覺!我的女朋友失蹤了,從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報了警,警察認為我腦子不清醒;我去找她爸媽,她爸媽說收到過她的短信,說是在小地方呆膩了,想去大城市見識見識。我看了短信的發送時間,是那天晚上十點零五分,而她是在九點五十分下的樓,也就是說,短信是在她突然消失之後發的!可她爸媽也不相信我,說我有病。他們聯係不上羽琴,到處貼了尋人啟事,警方最後也把事件定性為離家出走。沒有人相信我說的,他們都把我當神經病!”他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邊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程翊斜睨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連同煙圈一起吐出一句:“你他媽就是個神經病!”他扭頭要走,徐影卻一把抱住他的腿腳,語速飛快:“你聽我說完,拜托!之後兩三個月,我耗盡力氣也找不到羽琴,於是開始關注失蹤人口方麵的信息。我發現類似事情不止發生過一起!除了羽琴,還有其他的失蹤者!我一直追查,詢問了不少失蹤者的親屬,其中一個老頭甚至就在當場,也跟我一樣親眼看著老伴被車撞,然後人與車同時消失,但沒人相信,都說他老糊塗了。”程翊正打算狠踹他一腳以求脫身,聽到“老頭”兩字頓時停住,想起前陣子夏一瀚跟他閑聊時說起的走失案。是巧合嗎?還是兩者真有什麽聯係?程翊短暫地猶豫了一下,決定自掃門前雪、管他瓦上霜,便彎腰去掰箍在腿上的胳膊:“我是交警,不是刑警,再去報案吧,要不就去醫院。。哦,你之前說你是醫生?去找精神科的同事瞧瞧。”徐影使出吃奶的勁巴著他,就像墜樓者巴著晾衣架,憋得臉紅脖子粗:“等等我還沒說完!我還沒說完!”程翊火冒三丈:“關我屁事!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否則揍死你!”徐影在他拳頭落下來前,聲音嘶啞地大叫:“我看見你了!你在那輛車上!”“你他媽——說什麽?”程翊怔住。“我說我看見你了!前兩天我在醫院看到你,就覺得特別眼熟,可我們明明不認識。然後我想起來,你也在那輛車上,你是司機!”“。。扯淡!你就在樓上瞥了一眼車子,就能看清司機的模樣?”“不,不是那天晚上看到的。自從找了半年,仍然找不到羽琴後,我開始絕望了,經常半夜在空曠的馬路上遊蕩,希望能也遇到那輛幽靈一樣的白色麵包車,可怎麽也遇不到了。我就琢磨著,之前發生的幾樁失蹤案,大多都是女的,會不會那車就隻撞女的?但我又不能把無辜的女孩推到路上做實驗,後來隻好想了個變通的辦法,弄具女屍偽裝成活人放在路中間,說不定那車子會上當出現。。”程翊從胸腔裏噴出一口濁氣:“原來那事兒是你幹的!差點把那倒黴催的司機嚇死。”徐影苦著臉說:“我不是故意嚇唬他,就覺得車身挺像的嘛。”“後來屍體又是怎麽不見的?”“屍體胸背上捆了圈透明尼龍繩,天黑看不清楚,我躲在路邊草叢裏握著繩子的另一端。司機明顯慌了神,也沒仔細查看,報警後蹲路邊抱頭痛哭,我就趁機拽動繩子,把屍體拖進草叢,然後運上車。哦,回去的的路上還跟你們的車擦肩而過。”程翊咒罵了一聲。“後來我就想,或許死人沒用,還是得用活人。於是我穿上女裝,半夜繼續在馬路上遊蕩,尤其是曾經出過失蹤案的那幾段馬路。”程翊覺得這小子為了找女友,基本上算是走火入魔了。“終於在一個晚上,我看到了那輛車!”徐影的語調越發尖利起來,興奮中夾雜著恐懼,“它沒有開車前燈,就這麽從黑暗中陡然出現,然後直直朝我衝過來!在那幾秒鍾內我透過前擋風玻璃,看見車廂裏亮著燈,依稀還有一些人影,而司機的臉清清楚楚地出現在我眼前。。活脫脫就是你的模樣!”盡管一直當神經病的囈語聽,程翊仍不禁打了個寒噤。“那你現在怎麽還在我麵前,沒被幽靈車拉走?”他諷刺地問。“那天晚上我就站在曾經發生過失蹤案的路口,足足等了兩個小時。受女屍的啟發,我留了個後手,用繃緊的蹦極繩把自己係在路旁電線杆上,還好反應及時,在最後一刻被繩子的彈力扯走。等我站穩腳跟回頭看時,那輛車已經不見了。”徐影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有種透支過度的疲憊,“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我來找你,隻想弄明白那個司機是不是你,你跟那輛幽靈車究竟有沒有關係。我必須找到羽琴,哪怕耗費一輩子的時間,哪怕麵對再詭異凶險的境況,哪怕別人都當我是個神經病,我也要把她找回來!”“不是。一毛關係都沒有。我回答完了,祝你早日找到女友,癡情的神經病。”程翊硬邦邦地說完,拔腿就走。走了幾步他聽見背後傳來一句無奈的話語:“可你們真的很像。。不過他的額頭上好像有道傷疤,劃斷了眉毛一直延伸到鼻梁上,挺顯眼的。”程翊像被毒蛇咬中般僵住了。他的瞳孔急速收縮了一下,似乎被一個隱秘的黑影猝不及防地砸個正著。他梗著脖子慢慢轉身,伸出指尖,從前額劃到鼻梁處:“這兒?”徐影點頭。程翊咬緊牙,臉色陰沉得發青,驀地轉身走了。徐影再一次見到程翊,是在第三天傍晚。程翊換了便裝摸到他工作的醫院,斜倚在走廊牆上不吭聲地等,害他從太平間裏出來時嚇了一跳。看到徐影出來,程翊也沒多廢話,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他。照片上是兩名穿著球衣、勾肩搭背的青年,身形肖似、五官肖似,連笑紋也肖似,其中一名額前有道傷疤,連帶濃鬱的眉毛一齊無傷大雅地破了相。徐影“啊”了一聲,指尖戳著照片:“就是他!”“那是我親哥,叫程竑,大我一歲多,以前讀書的時候,人人都以為我們是雙胞胎。他比我聰明,也比我能來事兒,可惜聰明都用在歪路上,鬥毆偷車剪電纜,在網吧時間比在家還多,高三沒讀完就輟學了。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大學最後一年實習的時候,他跟家裏大吵一架,背個包就出走了,打那以後就再沒有聯係上。後來我爸突發腦溢血,為尋他還登了報,可他依舊沒有任何音訊。”程翊語調冷淡,似乎在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可那生硬過了頭的冷淡,又分明是種刻骨的怨懟與斬不斷的牽掛。“我以為他早死了。”他說。徐影茫然地歎了口氣,不知該勸對方節哀還是振作,因為他自己也搞不懂,那輛車到底是什麽東西,車裏麵的到底還是不是人。“要不。。你跟我一起查,看你哥究竟死沒死?”由於對方之前的惡劣態度,他不太抱希望地問。程翊下意識地就要拒絕,獨善自利的處世之道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但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咽下了。沉默片刻,他回答道:“當年他離開時我們打了一架,他把我推進江裏,我差點沒淹死。找到以後,不管是人是鬼,我都要狠狠揍他一頓。”程翊工作繁忙,想要請假實屬不易,便讓徐影給他開張疾病證明。徐影說自己是病理解剖醫生,還沒給活人開過證明,就去精神科找同事弄了份抑鬱症病曆,開了為期一周的建休單。兩人先是尋著徐影的舊路,把失蹤案的相關人士逐一又拜訪了一遍,托程翊的福,問到了不少先前未詳的細節。但鬱悶的是,沒有確實可靠的目擊者,也沒有一點實際證據,能夠揭開那輛神出鬼沒的幽靈車的真麵目。兩人馬不停蹄地跑了四五天,白天查訪、晚上壓馬路,累得夠嗆。後半夜程翊開車回到自己小區,看徐影癱在副駕駛座上半死不活的狀態,也不好意思再趕他橫穿半個城區回家,禮儀性地問了句:“要不就在我家湊合一宿?”徐影毫不客氣地一口答應了,弄得程翊又有點想反悔。兩人進了門,累得隻想倒頭睡去。徐影自覺地裹了毯子窩進客廳沙發,程翊看他這麽識相,也不好說什麽,走進臥室鎖好門。躺上床時他迷迷糊糊地想,反正所有貴重物品都在臥室裏,書房、廚房、衛生間。。還沒來得及想完就酣睡過去了。翌日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程翊接到領導的電話,親切關懷他的健康狀況。在徐影偽裝的門診背景音下,他扮出一副憂鬱不堪、焦躁不寧的語氣,告訴領導自己正在醫院進行心理疏導,醫生說還需要一段時間恢複。當天夜裏,他們到達城郊一處偏僻路段,離羽琴失蹤的地方不遠。“那輛車會在經過的路段反複出現,我有預感,今晚我們一定能看見它。”徐影被連日的奔波折磨得唇青臉白,越發顯得神經兮兮。程翊把車停在路基外的荒地上,拎了一箱喜力,兩人坐在路中間邊喝邊聊。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到了淩晨十二點半,徐影忽然起身,朝幽暗的馬路盡頭凝望。程翊也如臨大敵地站起來,果然聽見輕微的引擎低鳴聲由遠而近。一輛沒有打燈的麵包車從黑暗中隱約現了形,在逼近他們的同時,車廂中燈光乍起。霎時間程翊的耳中風聲呼嘯不止,血液一股腦兒直衝頭頂,連徐影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也覺察不到。占據了他全部視野的是一張熟悉至極的臉龐,陰森森地鑲嵌在擋風玻璃後方的空間裏,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白色麵包車迎麵馳來,他的大腦停止運轉,一片空白。程翊猛地睜開雙眼,如同新打撈出的溺水者,艱難地大口喘息。他感覺自己平躺著,脊背下方冰冷堅硬,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似乎連視覺都遲鈍了,許久後他才認出那是灰色的車廂頂。慢慢坐起身,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車廂狹窄的過道。這是一輛十二座麵包車,除了司機,車上還有十一個座位,其中六個座位上坐了人,他迅速掃視了一遍:練功服大媽、長發濃妝女、耳機男、胡楂大叔,後座上還有兩個年輕男女,一體雙生似的緊抱在一起,唧唧咕咕,如泣如訴。他立刻認出其中男的就是徐影。車上的乘客統一把頭仰起一個角度看他,缺乏血色的臉龐上目光呆滯、神情麻木,像是幾具被詭譎陰影充斥的軀殼。這令程翊感到毛骨悚然。他下意識地兩步衝到走道盡頭,抓住徐影的肩膀,想把他從另一個女人的纏繞裏抽出來:“徐影!徐影!這是什麽地方?”徐影做夢似的抬起臉:“車上吧,應該。不管什麽地方,我找到羽琴了。。給你介紹我女朋友,毛羽琴。”他懷裏的女孩身材纖細,長相隻能算中上,一雙大眼睛含著淚光時顯得楚楚動人,此刻也抱緊了男友,半是欣喜,半是痛苦絕望。“你幹嗎要上來啊,傻瓜,傻瓜。。”她呢喃道。程翊覺得徐影被久別重逢衝昏了頭,短時間是不能清醒了,還不如這女孩看起來有用,便對她說:“我是徐影的朋友程翊,你就是羽琴?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地方?我怎麽進來的?”毛羽琴撫著男友的後頸,幽幽地說:“這是一輛車,但又不止是一輛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兒,隻知道進來以後就再也出不去了。”“扯淡!”程翊怒道,“怎麽就出不去了?司機,停車!停車!”他又轉身衝向司機。司機緩緩轉頭,鴨舌帽下帶疤的臉望向他,程翊頓時驚住:“哥。。程竑。。真的是你嗎?”司機麵無表情地點頭:“是我。好久不見,程翊,現在我們是一路人了。”程翊僵在原地,半晌後說:“我要下車,你快停車,踩刹車啊!”程竑從嘴角扯出了一個生疏的冷笑,腳底徒勞地踩了幾下:“要是能停,早幾年就停了,我也不用日複一日地開著這輛鬼車,不知道還要開到猴年馬月去。”程翊臉色發白,極力用鎮定與理智將眼下這詭譎的局麵導入正軌:“我就不信出不去!”他一步跨到車門邊奮力拉扯,又用胳膊肘使勁敲擊車窗玻璃,砰砰的悶響聲回蕩在車廂內,更顯得車廂死寂一片。直到筋疲力盡,他也沒能撼動車身分毫。麵包車依然沉默地行駛在黑暗的夜路上,荒野樹叢在車窗外向後掠去,偶爾還能看見一些房子的輪廓。車內的一切卻是靜止的,仿佛自成一個凝固的小世界。“省省力氣吧。”練功服大媽說,嗓門尖刻。“這種事我們都不知道做幾百次了。”長發濃妝女略顯不屑。“沒用。”胡楂大叔說。耳機男閉上眼睛,紋絲不動,一聲不吭,似乎已經將自己塑造成了雕像。“怎麽會這樣。”程翊難以置信地垂下了手,一直以來被灌輸的認知結構,在無法解釋的吊桅中逐漸潰裂。他的目光從其他乘客身上一遍遍刮過,希望能找到一點點蛛絲馬跡,證明這隻是一場鬧劇,但最後還是失望了。他在尋人啟事中見過這些人的麵孔,他們全都是被幽靈車撞到的失蹤者。“你們就這麽待著?吃什麽喝什麽?不用上廁所?”他一連串地逼問。“我們不餓,也不渴,更沒心情上廁所。”毛羽琴憂傷地歎了口氣,“其實我一直懷疑,我們大概已經不是活人了。的確,我們有血有肉、會呼吸會說話,但誰知道這是不是自身的幻覺呢?如果外麵世界的人能從車窗看進來,看到的會不會是一群橫七豎八、早已腐爛的骨架?”她的話令程翊背後泛起一片寒栗,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感覺連血管都要被滿溢的驚悚凍住。反倒是徐影滿不在乎地接了腔:“無所謂,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永遠困在這輛鬼車裏,沒完沒了地開下去,我也覺得幸福。”毛羽琴感動地親吻他,兩人又緊緊相擁。如同陷入一個噩夢的泥沼,拔不出醒不了。周圍的人又恢複了無聲的靜坐,而程翊覺得自己已經在泥沼中窒息了。他如願找到了失蹤四年的兄長程竑,可眼下這詭異環境對精神的衝擊力遠遠超過了微薄遺留的手足之情,以至於連那張相似卻森然的臉也顯得麵目可憎,使得他喪失了跟對方交談的**。我他媽真是瘋了,怎麽會攪和進這種活見鬼的破事裏?扶著個空位,他腿腳發軟地坐下,在追悔莫及的咒罵中,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試圖把這噩夢一覺睡過去。在半夢半醒之間,程翊似乎已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生物鍾告訴他已經過了至少一天,車窗外卻永遠是天黑。直到車身一陣劇烈抖動,將他徹底驚醒。他從座位上跳起來,發現過道地板上又出現了一條人影。這回是個很年輕的短發女孩,不過十**歲,帶著學生般青澀的氣質。女孩睜開眼睛後,默默地望著車頂流著淚,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根本不在乎身處何處。車上乘客又統一地轉了臉去看她。短發女孩也沒有絲毫好奇,隻一味地哭。最後大媽看不下去了,拉她坐在自己身邊的空位上,壓低了聲音嘟嘟囔囔地安慰著。乘客們的注意力很快耗盡,又無精打采地打起了盹兒。程翊望向車窗外,掠過的景色似曾相識,不知怎麽回事,車子在始終不曾拐彎的情況下,又開回到來路去了。他怔怔看著窗外,心中的絕望開始蔓延,就在這時,忽然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坐在前排的長發濃妝女人開口。這下大部分人都醒了,紛紛左顧右盼地嗅起來。大媽驟然爆發出“嗷”的一聲尖叫。大家立刻起身望去,發現那個異常脆弱的短發女孩滿口鮮血,連帶下頜脖頸都是血跡,運動裝衣袖下的手腕更是血流不止。“她、她自殺了!她用嘴去咬腕子!”大媽高聲驚叫。“快!攥住她的手腕,有沒有領帶?腰帶?圍巾?借用一下!”徐影頓時從長久的溫柔鄉裏掙脫出來,幫忙把女孩抬到最後排座位躺下,用圍巾紮緊了她的小臂。血沒有止住,依然汩汩地流淌,很快在車廂地板上匯聚成一汪血泊。徐影知道她這是咬斷動脈了,但眼下沒有藥品、沒有手術器具。所有人都束手無策,隻得眼睜睜看著女孩陷入昏迷。程翊不想看鮮血淋漓的場麵,也看不見。乘客們都擠向後座圍觀,嘰嘰喳喳地出著毫無建設性的主意,也不知是出於關切還是激動。但新鮮事件很快就要結束了,女孩進入休克瀕死狀態,大媽讓她的後腦勺枕在自己大腿上,摸著她的頭發,泛紅的眼眶裏噙著淚花。圍觀者們也不住歎息。然而猝然之間,歎息中又迸發出幾聲震驚的尖叫來:“消、消失了!”“不見了?”“人呢?人呢?”程翊渾身一顫,起身上前擠開圍觀者,赫然發現躺在後排座位上的短發女孩消失不見,連同大媽也無影無蹤,隻留下後座與地板上的一大攤血跡。他望著周圍一張張愕然的臉,問:“她倆人呢?”“消失了,就像幻影一樣。。”徐影一臉迷茫,“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不見了。”“這是怎麽回事?”毛羽琴緊抓男友的胳膊,忐忑地問。眾人沉默了。“她們會不會。。回去了?”一直寡言少語的耳機男不太確定地說。乘客們一下子嘩然了。人人爭著各抒己見,喊叫聲、嘈吵聲甚至是咒罵聲響成一片。“死了以後又死一次,搞不好是魂飛魄散了!”“少他媽烏鴉嘴!既然我們是被撞死才到了這車裏,那會不會在車裏死了又到另一個世界。。或者就能出去了?”“不對啊,那女孩是死了,大媽可沒死,怎麽也出去了?”許久後,爭論終於慢慢平息。雖然一切都是妄加揣測,誰也沒有更多的證據輔佐,但絕大多數人都讚同或默認了這一觀點:他們兩人有可能是回到正常世界中去了。“那女孩因為死了所以消失,而當時大媽觸碰到她,所以也連帶著消失了。”“我們也碰了,怎麽沒消失?”“也許是因為一個人隻能帶走一個,多了不行。大媽離她最近。”毛羽琴咬著指節,邊思考邊說:“或許被這輛車撞倒並不意味著死掉,而是進入了一個詭異的空間,整件事就是一個生死顛倒的過程,隻有在這裏死了,才能活著出去。那麽反過來說,如果在這裏活著回去。。”“回去會死?”長發濃妝女驚呼,“這麽說,那小女生回去會活,大媽反倒會死?”毛羽琴連忙搖頭:“我不知道,這隻是我個人的推測,完全沒有事實依據。。”“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胡楂大叔皺著眉說。濃妝女人怒道:“那你怎麽不去死一死!”胡楂大叔挑釁地瞪她:“反正我在這半死不活的鬼地方也待夠了!我有膽捅自己一刀,你敢不敢被我帶著一起走,看看是你死還是我活?”女人瑟縮了一下,偃旗息鼓了。徐影與毛羽琴又抱在一起,交頭接耳地咕噥著。片刻後,徐影抬頭說:“大家,我要宣布一個決定。羽琴說,她已經在一輛永遠出不去的車裏困了整整半年,不想一輩子、甚至永生永世都困在這裏,這樣跟孤魂野鬼有什麽區別?所以我們決定一起自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徐影上刀山下火海,都要跟我最愛的羽琴在一起!”毛羽琴接著說:“雖然我們決定離開,但也放心不下大家,所以我們想了個辦法。大家知道,外麵世界的人看不到這輛車,除非在它撞人的幾秒間,但我們可以看到外麵的事物。我和徐影自殺後,如果活著回到人間,就在我們被撞路段的兩側放起煙花,這樣你們看到煙花,就知道我的推測是否正確了。”其他人錯愕過後,紛紛露出讚同的神色。程翊猶豫了一下,問:“你們真要自殺?”徐影與毛羽琴堅定地點頭。濃妝女與耳機男同時出聲:“帶我走!”“一人帶一個,剛剛好!”顯然兩人十分想借消失的機會出去,卻不敢賭命自殺,隻好賭毛羽琴的推測半對半錯。胡楂大叔冷笑一聲:“我目送你們走,然後我也走。他奶奶的這鬼車誰愛待誰待,老子是寧死也不待了!”小兩口商量好,打算坐在短發女孩消失的地方,用螺絲刀自殺。徐影身為醫生,熟知人體要害部位,知道怎麽讓人死得既迅速又不痛苦。他在自己和女朋友後頸比劃了個點,要求濃妝女和耳機男看準用力刺進去。無奈充當劊子手的兩人戰戰兢兢橫不下心,最後還是大叔喝了一聲:“那就換一換,你倆自殺,帶他倆走!”求生**頓時像腎上腺素一樣鞭策了他們,濃妝女人麵孔扭曲,扭頭朝剩下的三個男人自欺欺人地尖叫:“我不是殺人犯!你們轉過身去,不要看!不許看!我不是殺人犯!”大叔朝程翊使了個眼色。兩人都不想跟歇斯底裏的女人較勁,便聽話地轉過身背對他們。而程竑作為司機,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隻是偶爾從車內後視鏡裏木然地窺望幾眼。“要用盡全力,一下子刺進去。”徐影用專業醫師的口吻安慰著劊子手,“放心,很快結束後,我們就能出去了。”接著是短暫而令人心塞的沉默。十幾秒後,程翊聽見兩聲重疊的悶響,那是兩柄螺絲刀掉在車廂地板上的聲音。他猛地回頭一看,那四個人果然也消失了。胡楂大叔與他麵麵相覷。“看來那對小夫妻的推測是正確的,”大叔嘟囔道,“我們就等他們的信號好了。”車廂裏九個人剩下了三個,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越發顯得陰森如鬼蜮。剩下的人焦灼難耐地等待了許久,終於看見兩側車窗外綻放的煙火,那些光彩與聲音仿佛隔著羊水與胎膜,模糊不清地代表著外麵的光明世界,正向他們發出召喚。“成功了!他們出去了!”大叔激動地一拳擂上椅背,程翊也滿臉喜色,兩人忍不住互相擁抱著拍打後背,幾乎要歡呼雀躍。“就是不知道動手的那兩個,出去後是不是還活著。”冷靜下來後,程翊說。“不論是死是活,他們都沒法告訴我們。早知道也跟他們約個信號了。”大叔遺憾地說,目光閃爍地瞥了一眼程翊,“這麽著吧,我看你比我年輕,就不要冒這個險了,我死出去,帶上你,怎麽樣。”程翊的第一反應是反對。他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這個世界,更何況是這種你死我不一定活的緊要關頭。“我願意冒這個險,咱倆還是換換。”他緊盯著對方,臉色陰沉。胡楂大叔悻悻然地齜了齜牙:“要不就一起死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兩人同時轉頭,將目光投向後座地板上染血的螺絲刀。“你們不能都走,得留下一個。”自始至終一聲不吭的程竑開口說道,聲音生硬而冰冷。“為什麽?”大叔不快地皺起眉。“因為這輛車需要一個司機。乘客可以忽然出現、忽然消失,司機卻要永遠守在駕駛座上——不要問我為什麽知道,如果你過來坐在我這個位置,有些事情你自然就會知道。”程竑咧嘴露出一道詭笑,右手離開方向盤,伸向車頭置物櫃,從裏麵翻出一把斷成半截的美工刀。“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司機也自殺了會怎樣?我猜他也會消失,回到原來的世界,然後由留在車裏的最後一個人接替司機的位置,繼續在地獄與人間的往返路上無休無止地開下去,你們認為呢?”生死當頭,人要麽呆滯崩潰,要麽爆發出異常的智慧與動能。在他將美工刀割向脖子的電光石火之間,程翊與胡楂大叔瘋狂地撲向了地板上的螺絲刀。手指觸到刀柄的瞬間,程翊毫不猶豫地握緊它,狠狠刺進了自己的氣管。唯恐一下不能致命,他拔出刀身,再度刺下,再拔、再刺,全程竟奇異地沒有感覺到疼痛,求生**就像效力強勁的嗎啡,將所有疼痛與恐懼阻擋在神經之外。仰麵躺在地板上,他聽見喉嚨中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響,仿佛吃宵夜時沸騰的火鍋。鮮血倒灌進氣管與肺葉使他劇烈咳嗽,咳出的全都是血沫。程翊緊閉著雙眼,等待痛楚像翻頁一樣刷的過去,睜開眼以後就能安然無恙地回到明媚世界。但痛楚始終盤踞著,如同一條越纏越緊的蟒蛇。鬼大爺原創故事。他惶然地睜開雙眼,看見上方一圈人臉。視野有些模糊,但這些帶笑的人臉湊得太近,所以清晰可辨:徐影、毛羽琴、練功服大媽、長發濃妝女、耳機男、胡楂大叔,還有那個滿嘴血跡的短發少女。“成功了!”徐影激動地笑。“快點死吧!”毛羽琴狠毒地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大媽尖銳地笑。“這一刻讓我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長發女人妝麵猙獰地笑。“我本來沒想讓你死,但姐姐想,所以你就去死吧。”短發少女吐舌笑。“老子要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胡楂大叔快意地笑。“人渣,死吧。”耳機男沒有笑。怎麽回事?程翊的大腦先被放在劇烈的痛楚中煎炸,又被丟進混亂的迷惑中浸泡,神智想要飄遠,但萬分的不解與不甘又緊緊抓了它。這他媽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從鮮血間發出無聲的詰問。“如果你知道這場騙局背後的一切,會不會死不瞑目?那就聽完再下地獄吧。”徐影語調低沉,帶著刻骨的仇恨,“你還記不記得十個月前的一個深夜,你開車經過一家酒吧門口,看見一個喝醉酒的女孩?她給她男友打了電話,正等著他來接。”一個女孩朦朦朧朧地出現在程翊的眼前,穿著鮮豔的紅裙,妝容精致,長馬尾俏皮可愛。她喝醉了酒,坐在台階上,朝天空喃喃自語,笑得他心思蕩漾。於是他把她拉進車子,開到一處偏僻的路段,在後座上享用了她,然後將昏睡不醒的她丟在馬路邊,揚長而去。女孩臉上妝容淡去,最後成了素麵朝天的毛羽琴的模樣。他都不記得那女人長什麽樣了,程翊茫然地想。“我就遲了十分鍾!十分鍾!她人就不見了,我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她失魂落魄地回來,整個人都脫了形。她割脈、燒炭,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她已經死了好幾次!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你!是你!”徐影痛苦地敲打自己的腦袋,毛羽琴握住了他的拳頭,放在掌心摩挲:“我現在好了,等他死了,我就徹底好了。”“還有我!我兒子的賬還沒算。。”大媽咬牙切齒地說。程翊已經沒有力氣聽另一個人的仇苦。她兒子或許是他勒索與毒打過的那一個,或許是賠得傾家蕩產的那一個,或許都不是,他收拾過不少人,沒法一一記得。“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想活剮了你,但為了你這種人渣坐牢,不值得。所以我和他們聯手,用了半年時間,為你精心策劃了這一場騙局。”徐影說,“你不是問怎麽進來的嗎?車子衝過來前,我對你紮了一針迷藥,把你拖上來的。這藥讓你生物鍾紊亂,無法分辨準確的時間。你以為自己不吃不喝地過了多久?一天?兩天?其實從頭到尾隻有三個小時。”“這輛車是專門改裝過的,十七座變成了十二座,在最後一排後座之後,你看不到的地方,還有一個隱藏空間,剛好可以擠得下我們六個人。”短發少女哂笑道,舉起手腕搖了搖,“是不是很逼真?因為就是從醫院拿的血漿啊。”“報案是假的,目擊者證詞是假的,尋人啟事當然也是假的。”胡楂大叔說。“人就是這麽奇怪的生物。雖然前後兩次的消失,你根本就沒有親眼所見,但當時的環境氛圍、別人的言行舉止、你聽到的嗅到的想象到的,自然而然地在大腦中組合成了某個事實,然後被你逐漸認定。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裏。。”耳機男用指頭點了點太陽穴,“本身就是一個與生俱來的騙局。”“然後如我們所願,你自己動手,為我們報了仇。”徐影痛快地籲了一口氣,“放心,不會有任何人或法律幫你報仇。因為你是自殺,凶器上隻有你的指紋,角度力度都很漂亮,就算十個法醫給你驗屍,得出的都是自殺的結論。即使有人多事,再深入查下去,租車行老板會認出你的照片,路上監控探頭拍到的駕駛員是你的半張臉,你的領導可以證明你患了嚴重的抑鬱症,正在接受心理治療。你的電腦硬盤裏滿滿的負麵情緒,qq空間的草稿箱裏還有一封遺書,設置了自動發送時間,哦,這會兒應該已經上傳到網絡了——不好意思,借宿的那天晚上擅自動用了你書房裏的電腦。”程翊已經發不出一聲呻吟,他聽見生命從軀體裏逝去的聲音,像烈日下一條幾近幹涸的細小水流。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轉動眼珠,將模糊的視線投向車頭的方向。一張與他肖似的麵孔出現在眼前,程竑蹲下身,伸出一根指頭,摳在他的前額上:“你還想把我的身份、我的名字偷走多久?”停車離開駕駛室的司機冷笑著說:“我不管你究竟是自欺欺人,還是真的日複一日地自我催眠、自我暗示,以至於在虛偽顛倒的記憶中真把自己當成了受害者。現在你得全部給我想起來——考上大學的人是我,高中輟學的人是你;忙著讀書找工作的人是我,整天尋釁鬥毆的人是你;爸媽信任鍾愛的兒子是我,傷心失望的兒子是你。當年你離家出走時,我們打了一架,把我推進江裏,害我差點溺死的人是你!我被江裏的石頭撞了腦袋,患了遠事遺忘,要不是幾個月前徐影把我當成是你,打得腦袋磕上石欄杆,也許我還沒記起來,是你掰開了我抓著你褲腿的手,任由我被江水衝走!現在我能清晰地回憶起你當時的一舉一動,你那雙因為惡念而突然發亮的眼睛,撿起石片在我前額劃出跟你一樣的傷痕。在那個時刻,你就已經下定決定,想要取代我的未來,然後把我的性命和你失敗的人生一齊埋葬,不是嗎!”“我是程翊,你才是程竑。”額上帶疤的男人神情厭惡而諷刺,更加用力地摳著對方的前額,“就算你用整形消掉了自己的疤痕,就算你這幾年混得風生水起,也不能改變骨子裏是個惡棍的事實!”仿佛回光返照,彌留者張了張僵硬的嘴唇,瞳孔開始逐漸擴散。“別怪我不講兄弟親情,程竑,你自找的。從你把我推入江中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恩斷義絕。”程翊不為所動地說,“永別了。”在生命消失的瞬間,留在程竑渾濁虹膜上的最後影像,是一輛漆黑的、靈柩一樣的麵包車——我會搭乘著這輛車一路駛向地獄。而你們,你們將來也會搭上這輛車,成為一群被仇恨吞噬的死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