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哥跟徒弟瞎聊著。其身後調度室出來個人，直愣愣向他問道：“林師傅，聽說‘聖光’鋼鐵廠要撤？”

  啥？

  林老哥正教訓徒弟，回頭就是懵逼，“我不知道啊。”

  車站調度室的人笑嘻嘻，滿臉八卦心思，還指望從林老哥這裏獲得更多消息，“你不知道？鋼鐵廠那邊剛剛傳來的。

  說是周總覺著天陽這鋼鐵廠太小，能耗和汙染太重，要直接裁掉，把市裏的電力供應騰出來做其他發展。

  還說以後天陽的廢鋼鐵都船運到省城那邊去，市裏鋼材全靠外購。

  這才過幾天好日子，居然眨眼要被裁撤。鋼鐵廠那邊已經在鬧了，好些工人接受不了。”

  聽前半句，林老哥也愣神。可聽了後半句，他卻嗤笑道：“接受不了又怎麽樣？集團幾萬人都裁了，會在乎鋼鐵廠的幾百號人？這是要挾誰呀？

  再說了，我們這小鋼鐵廠確實不咋地嘛。隻能生產粗鋼，連螺紋鋼都造不了。要它有個屁用，還不如裁掉算了。”

  車站的人原本大驚小怪，可被林老哥兩三句說的無話可講。仔細想想，市裏鋼鐵廠確實水平太差，還不如關掉算了，也免得市裏時不時的停電。

  這不大不小算個事，車站好些職工圍上來議論。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七嘴八舌的吵吵。

  正說話的功夫，調度室的人又匆匆回崗位。沒多久一列貨車駛入站台，十幾節平板車廂上全是捆紮好的鋼筋，好幾百噸。

  剛剛卸空鋼錠的‘老解放’又開始裝鋼筋。

  學車的徒弟在一旁咂舌道：“師父，聽說現在計劃外的鋼筋價格可貴了。倒騰鋼筋的全都發財。”

  計劃經濟下，幾乎所有商品價格都有國家說了算。

  一盒火柴兩分錢，一斤鹽一毛三分，全國都執行統一價格。

  這在經濟建設初期肯定有好處，確保老百姓在物資緊缺的情況下能獲得廉價商品，避免囤積居奇。

  但長此以往，經濟就變得僵硬而毫無活力。因為生產和價格都固定死，‘幹好幹壞一個樣，幹與不幹一個樣’，勞動者失去積極性。

  考驗人性的結果必然是最自私的人獲益最大。

  撥亂反正後，修複崩潰的國家經濟成了首要任務。國內對經濟的改革比蘇聯要早，過程要緩，是正宗的摸著石頭過河。

  從八十年代開始，國內對大量緊缺的生產資料搞價格雙軌製，計劃經濟開始向市場經濟過度。到九十年代又搞並軌。

  簡單講，就是將國企生產的鋼筋，煤炭，橡膠等緊俏物資分成兩部分。

  一部分在國企內部銷售，價格由國家規定死，保證原有生產體係不變。超出的部分允許企業自由向市場銷售，價格就按市場說了算，激發新的商業活力。

  市場價肯定要比計劃價高的多。企業為了賺錢自然有生產積極性，先完成國家下達的計劃內任務，再拚命生產計劃外的產量。

  等到並軌的時候，就是價格完全交給市場決定。國家不再進行死板的計劃限定，隻要求企業多多納稅。

  在這個價格轉變過程中，灰色地帶太多。

  光是如何讓計劃內的低價貨變成計劃外的高價貨，就成了很多人發財致富的竅門。至於批條什麽的，那更是雪片般亂飛。

  後世對九十年代的諸多批評，根源往往在於此。

  但是

  在必須改革的前提下，國內漸進的改革總比毛子的一刀切‘休克療法’好吧。

  ‘地圖頭’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居然信了西方那套騙人的鬼話，寄希望於半年內從計劃經濟變成市場經濟。

  想依靠‘看不見的手’，來扭轉蘇聯經濟的諸多弊端，解決所有問題。

  正常人搬個家都一番折騰。偌大個國家，一億多人口，成千上萬家企業，半年之內就要換個體係。

  這是在做夢吧？

  休克，休克，聽著就不是啥好詞？這不就是離死不遠麽。

  毛子曆史上經常出現類似腦回路奇葩的事，叫人覺著他們的頭是不是被西伯利亞的寒流給凍出了奇異的進化方向？

  現實永遠比小說離奇。小說需要邏輯，現實不需要。於是毛子真的休克進墳墓了。

  普通人不會想到那麽多因果。

  望著用火車運到天陽的鋼材，站台上的火車站職工都不清楚這是‘計劃內’還是‘計劃外’的。

  “林師傅。”車站調度室的人又出來了，很客氣的問道：“這鋼材是用在哪兒的？”

  明知故問哩

  林老哥沒好氣的反問道：“你想咋地？從中間拉幾噸走？”

  真別說，這種事不新鮮。

  運輸途中少貨缺貨掉包乃至蹤影全無都可能發生，一般都是內外勾結，內鬼作祟。現在的人為了賺錢，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車站的人訕訕而笑，“林師傅，瞧您說的。我就問問。”

  林老哥更沒好臉色了，“少打點歪主意吧。你能幹出什麽事，‘聖光’也能幹出什麽事。真當周總是吃幹飯的。”

  “不敢，不敢。”

  車站的人擺擺手，笑笑退去。

  林老哥歎了口氣，目光也在車站堆貨場觀望。

  ‘聖光’集團的供需極其旺盛，除了太平橋碼頭堆滿貨，火車站這邊也如此。打歪主意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了。

  ‘和諧物流’公司組建了專門的安保隊，幾百號退伍兵負責貨物的清點和運輸。可就這樣依舊時不時的出現丟貨的事。

  有的能找回來，有的真找不回來。

  大概半小時，車站的吊車又給‘老解放’裝上了六七噸的螺紋鋼。林老哥招呼徒弟一聲，開車把鋼筋送工地去。

  這是今天最後一趟班。送完貨，林老哥就回家。

  ‘聖光’新蓋的公寓樓還在收尾，林老哥還沒法住進去。所以他結婚後反而先住老丈人家。

  喜這滋滋的回了家，新媳婦正在廚房，嶽父嶽母在客廳看電視，女方幾個親戚也來了，挺熱鬧的。

  林老哥一一招呼了，進廚房就跟自己媳婦問道：“今天怎麽回事？來這麽多人？”

  新媳婦是林婉親自挑的，看重學識性情以及家庭背景。妹妹生怕自己哥哥太笨，結婚後受欺負。

  要說唯一的缺陷，就是新媳婦家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太多了些。這不，事情找上門。

  新媳婦正在洗菜，跟自己丈夫低語一句，“我娘家幾個舅舅想找你幫個忙。”

  林老哥臉色不變，心裏回想妹妹在他入洞房前叮囑的話——哥，你若想好好過日子，有啥事都往我身上推。你什麽也別亂答應，否則你家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