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小客廳還亮著燈。

  見著女兒回來，林老爹歎了聲，說道：“其實周青峰在報紙上罵的那些事，我心裏都清楚，不能說人家罵的沒道理。

  我捫心自問也覺著自己這輩子沒幹出啥成績，整天就是喝茶看報，在辦公室裏一坐一天，日子就這麽混過來了。”

  林老爹伸出手拍拍女兒的肩，“幸好我還養了個女兒挺爭氣，是個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

  林家老哥聽了不高興，站旁邊嘀咕道：“爸，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我就是個廢物？”

  林老爹一腔愁緒感歎人生，硬生生兒子被打斷。他伸手指了指兒子，“你但凡有點用，也不至於現在還沒娶媳婦。”

  一擊必殺，老哥閉嘴了。

  林老爹又看向女兒，“小婉，你則太幼稚，前兩天還想跟那些鬧事的家夥講道理。那些人根本不會聽你的。

  在這點上應該學你們周總，手段狠辣些。”

  說到‘手段’，林婉連忙翻開自己隨身帶的包，拿出十多頁被撕碎的紙在桌麵重新拚起。“爸，你看看這個。”

  林老爹覺著奇怪，帶上眼鏡瞧了幾眼。

  林家老哥也探頭偷瞄，他隻大概的掃過幾個標題，選自己感興趣的一段仔細讀了讀，立馬驚叫道：

  “這小子寫的啥玩意？支持中小企業發展，增加社會就業，還提供貸款？

  妹啊，你回家時問我想不想當老板，是不是就為這事？我妹夫難道願意貸款給我開公司？

  這事太突然了，我都沒個準備。”

  林家父母都在看前頭體製改革的內容，掃到後頭才看到發展經濟的方麵。聽到兒子的怪叫，他們雙雙抬頭，又雙雙搖頭。

  “爸，你這啥意思？”林老哥問道，“讓我低調點？”

  林婉沒好氣的答複：“哥，你不是這塊料，就算了吧。”

  林老哥遭受暴擊。

  林婉又對自己父親說道：“爸，你願不願意出來開個廠？”

  林老爹驚異的很

  林婉繼續說道：“我今晚給周青峰改稿子，跟他聊了很多。他希望抓主業，放棄枝幹。沒什麽技術含量和利潤低的業務全部外包。

  比如‘聖光’後勤部之前雇了廚子給職員做飯。現在雇的那批人自己成立兩家公司，專門給‘聖光’提供餐飲服務。

  爸，你是從電池廠出來的老技術員，在廠裏也有威望，能不能帶頭召集人手，把電池廠重新辦起來。”

  林老爹驚訝問道：“電池廠不是賣給你們‘聖光’了嗎？難道要再買一次？”

  林婉說道：“‘聖光’公司內人才濟濟卻偏巧沒誰懂電池。周總其實看中了電池廠的地皮，他想把那些設備通通報廢處理掉。”

  老爹的臉頓時一白，“電池廠已經裁掉一千多人了。難道剩下的幾百號也要裁掉？”

  林婉很嚴肅的點點頭。

  老爹的臉色更慘淡，“那麽要我幹嘛？”

  “周總主意還沒定，電池廠還有救。我去，勸勸他。讓他拿一筆出來對電池廠進行技改。”

  林婉沒說完，旁邊的老哥忍不住插嘴，“對對對，吹吹枕頭風，要個幾百萬，讓咱爸當個廠長，咱林家也風光風光。”

  林婉怒容瞪向自己哥哥，卻沒還嘴。她繼續對自己父親說道：“爸，周總當黑臉的惡人把電池廠的垃圾都清幹淨了。

  現在需要一個唱白臉的好人收拾局麵。

  我今天特意旁敲側擊問了問，周總說電池行業今後的發展空間很大。哪怕是最老舊的鉛酸蓄電池也有長久市場。

  如果能搞定更先進的什麽鋰電池，賺錢的生意永遠不會缺。我考慮這事不如我們家來幹。”

  這事似乎不錯嘞！

  聽女兒這麽一說，林老爹坐在客廳長久不動，怔怔出神。

  倒是林家媽媽站在旁邊腿都麻了，用力的推了丈夫一把，“老頭子，愣著幹嘛。這是讓你去當廠長啊！”

  林老哥也高興的幾乎要歡呼，“爸，快答應啊。這事鐵定能成。廠裏礙事的廢物都被開除了，有誰能比你這個技術科長更知根知底？

  你出麵把人手重新召集起來，至少幾百號人有口飯吃，養活幾百個家庭。這事功德無量啊！我也順便，當個副廠長。”

  林婉重重一敲哥哥的腦門，“你老老實實給我當司機，別去搗亂。這可是背水一戰，搞垮了會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老爹深吸一口氣，胸膛抬起，長長的呼出。女兒幾句話真讓他腦海中雷劈電閃般轟鳴，從未想過的事湧上心頭。

  可他終究謹慎。

  “廠裏的債務”林老爹開口說了句。

  林婉立馬答道：“‘聖光’買下電池廠，所有債務都買斷了。”

  “供應商那邊”

  “我去跟周總說，讓他投錢。多了不敢說，五百萬肯定有。”

  “銷售呢？我們造出來的電池賣給誰？萬一囤貨怎麽辦？幾百萬資金周轉不了多久的。”

  “我去找周青峰想辦法。大不了，我賭上自己，跟了他便是。反正我這輩子應該也看不上別人了。”

  林婉說的極為決絕，豁出去一般。

  林老爹眉頭緊皺，思來想去卻還是搖搖頭，“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這事我從來沒想過，從未想過。”

  一雙兒女都急得很，可林老爹卻木然的起身回房間睡覺去了。隻是躺在床上，他卻瞪眼盯著黑乎乎的天花板，一夜都沒睡好。

  開廠當廠長啊？這是一般人能幹的事？

  等到第二天，林老爹習慣性的早起。隻是起來卻歎氣，他已經沒工作了。昨晚腦袋昏昏沉沉，一會興奮，一會糊塗，他也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的。

  再想起昨晚女兒提的建議，林老爹依舊不知該作何想法才好。他幹脆出門活動活動，清醒清醒頭腦，順便給家裏買個早點。

  才一出門走到自家巷子口，忽然有幾人壓低嗓音喊了幾句‘林科長’，湊上前來。這些人帶著罐頭奶粉之類的禮物，大包小包的見著林老爹就塞。

  林老爹沒反應過來就被圍住。幾個人七嘴八舌的朝他媚笑，透著近乎。

  “你們這是”

  來的都是電池廠的職工。相比前次來鬧事的那批辦公室廢物，眼前這些屬於平時老實巴交的一線工人。

  “林科長，聽說電池廠要改製。”

  “對啊，對啊，這改製是個啥章程？”

  “廠辦的人都被開了，我們這些幹活的是不是能不開啊？”

  “我們工資沒多少，開了我們也省不了幾個錢。”

  “林科長，聽說您家閨女跟‘聖光’那邊關係熟。幫幫忙，能不能給我們求個情？一家老小就指望我那點工資，要是開除了可怎麽活？”

  幾個工人越說越難過，幾乎要哭出來。

  廠裏一線職工能賺幾個錢，林老爹心裏清楚的很。他低頭掃了眼領來的禮物，知道這些都算重禮了。

  有時隻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底層就得腆著臉去別人家門口守著哀求。三十年後的年輕人何曾嚐過這低三下四求人的苦。

  唉，一聲長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