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雖小，但在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時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年紀稍大的朱玉英因為還記得這個曾經抱過自己的老頭，是以並沒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反而十分好奇地伸手要去抓徐達的胡子。而朱高熾則對徐達完全沒有印象，他嘴巴緊閉，小手都緊張地攥了起來。

  “你倆快叫外公。”

  “外...外公？”朱高熾有些吃力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徐達笑嗬嗬地把他倆放回到了地上，這個下落的過程又引得朱玉英哈哈直笑。

  她奶聲奶氣地說：“外公我還要玩這個！”

  朱棣對自己這個長女有點頭疼，平時自己也沒怎麽管過，現在看來是玩的太嗨了點。

  不過好在徐達也不是那種特看重封建禮法的人，更別說朱玉英此時還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因此這一老一少一時間玩的還挺開心。朱高熾有心想要加入進去，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能傻傻地站在旁邊看著。

  徐達雖然注意到了朱高熾的反應，不過也沒有特別為他做些什麽。嬉鬧了一會之後，徐達才開口說道：“你們倆先去別的地方自己玩會吧，外公要去看看你們媽媽了。”

  “媽媽現在肚子可大了，說是我們又要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朱玉英天真無邪地說道。

  “那你到時候可要好好照顧他呀。”

  “嗯嗯！”

  走之前朱棣把福伯叫過來看著兩個孩子，讓他倆別亂跑。隨後自己則帶著徐達從外庭走到了內庭。

  “妙妙，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徐妙雲挺著個大肚子一臉疑惑地從屋內走了出來：“誰來......呀！父親，你怎麽來了？”

  驚訝之下當即就要行禮，不過被徐達趕緊製止了。

  “你行動不便，進去坐下說吧。”

  自徐妙雲嫁入朱棣這裏以後，即使家都在南京，但每年也就能回一次娘家，見到徐達的次數屈指可數。等到她後來跟著朱棣一塊去鳳陽務農之後，想回娘家看看就更費勁了。

  “這回為父來北平是受了皇命，北上伐元的。”

  “那父親為何不先去軍營，反而是來這裏探望小女？”

  徐妙雲的語氣中竟是帶著濃濃的責怪，她可不想自己想來敬仰的父親因私廢公。

  “這你還得感謝你夫君，要不是他打了個勝仗的話，為父現在可能已經領兵出關了。”

  徐妙雲轉頭望向朱棣，從他那裏得到了肯定的回複後，這才放下心來。

  朱棣坐了一會之後見他們父女二人好不容易重逢，心想定有不少話要說，便非常知趣地主動退了出去。

  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家人才一塊坐在了飯桌上，朱棣能明顯感覺到徐妙雲由於懷孕和長期無法出門而積攢下來的負麵情緒都減輕了不少。

  “下午的時候我要去看看李彧負責的關外百姓安置情況，嶽父要一起去嗎？”

  徐達搖了搖頭：“吃完飯我就出發去古北口了，這段時間不會回北平。”

  朱棣有心想讓徐達多呆幾天，連忙向妙雲使了使顏色。可沒想到妙雲絲毫沒理自家王爺的暗示，反而直愣愣地朝著他看了回去。朱棣心知事不可為，也就沒再強求。

  “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想跟嶽父學一學練兵、統兵之法。”

  “你既已能帶兵打仗，想必自己已經有了一套相應的體係。我能教給你的無非也就是一些作戰的經驗和細節罷了，生搬硬套別人的東西可未必是條捷徑。”

  “這個道理我明白，但若放著身邊的名師不好好求教的話，上天都會罵我暴殄天物的吧。”

  哪怕徐達早已習慣了別人的讚美，但聽到自己女婿說出這麽真誠的話，心裏還是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機會還多的是呢，等這場仗打完之後，潁國公、信國公他們都要趕回去準備對雲南動兵了，而我則會一直留守北平。”

  聽到父親這麽說，徐妙雲忍不住插嘴道：“為何陛下不讓父親參與南征了？”

  “不是陛下不讓，這事是我自己提出來的。”徐達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飛鳥盡，良弓藏。為父帶兵征戰這麽多年，此時也是到了該退隱的時候了。”

  從他的話中朱棣感受到了一絲傷感、一絲解脫。

  “外公外公，你們在說什麽呢呀？”朱玉英的聲音瞬間衝淡了屋內略顯沉重的氛圍。

  “外公正在和爸爸媽媽說正事呢，你就先帶著弟弟先到外邊玩去吧。”

  等朱棣把兩個孩子都弄出去之後，徐達繼續說：“你們也別想的太多，等以後出兵遼沈的時候沒準還得我上呢。好了，說說你的事吧，我剛才怎麽聽說你來了北平之後就大變模樣了呢？”

  “有嗎？我怎麽沒注意到？”朱棣試圖裝傻充愣。

  “你還說呢？又是在府裏搞火箭，又是踢蹴鞠的，以前怎麽沒見你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此時屋裏沒外人，是以徐妙雲也就仗著自己老爹在，好好地數落了朱棣一番。

  “踢踢球有什麽不好？等你過段時間養好了身子之後，本王就讓你帶著府裏的侍女一塊踢，窩在府裏老不活動怎麽行？”

  “那自然沒什麽不好，但現在說的不是王爺你從哪知道這些東西的嘛？”

  “之前不是在報紙上登過一條尋寶令嗎，借此本王也是發現了不少隱藏在民間的瑰寶。”

  徐妙雲發現自己說不過朱棣，便趕緊轉向徐達那邊尋求幫助。

  徐達經過這一上午和朱棣的接觸，確實也發現朱棣比之前在南京的時候多了不少靈性。如果說他之前隻是看朱棣的時候就是在看自己的女婿，“好朋友”的兒子。那麽此時朱棣多少有那麽一點資格可以讓徐達把他看成是一個能與自己相交的人了。

  所以徐達也沒幫著妙雲說話，反而是笑眯眯地坐在那裏看這對小夫妻拌嘴。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午飯之後妙雲借口自己有些倦乏，沒有到外庭送送她父親。但朱棣能看得出來，其實她是怕自己控製不住情感而選擇主動離場的。

  朱棣在心裏打定主意等晚上回來之後再好好安慰安慰妙雲，然後便帶上了陳珪和一眾侍衛之後走出府門，同徐達一起策馬往北飛馳而去。

  他把自己這趟視察的第一個地點定在了懷柔縣，正好與去往古北口的徐達順路，因此便幹脆結伴而行。

  一路上朱棣又向徐達仔細講述了一遍水淹王帽山的經過，並讓徐達簡單指點了自己一番。雖然沒有把這事展開後非常深入地去說，不過徐達三言兩語之間也是讓朱棣受益匪淺。

  到了懷柔之後朱棣辭別了徐達，獨自前往懷柔縣衙。由於事先沒有知會一聲，所以懷柔知縣對於朱棣的突然來訪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你們懷柔最後一共接收了多少人？”

  “回王爺，最後我們懷柔縣共收治百姓九千人。現已安置三千五百人，剩餘五千五百人還在救濟點等待分配。”

  “怎麽還剩這麽多人？是遇到什麽問題了嗎？”朱棣對於這個工作效率不是非常滿意，畢竟這些百姓是陸陸續續過來的，這麽多天過去了都還沒安置一半的人數呢。

  “這事確實還需要王爺指點一二。”

  “你說吧。”

  “按李大人的意思，是需要先把這些百姓打散了之後再安插到各個衛所、村鎮之中。但問題是這些百姓之前往往都是鄰居或者老鄉，如果要強行把他們拆開的話，他們的怨氣會非常的大。”

  “把他們拆開是為了防止有隱藏在其中的元軍奸細，怕他們互相聯合串通對邊防造成破壞。現在元軍已退，要求適當放寬一點也無妨。那些人中確實是親屬或者老鄉的，就安置在一起吧。”

  “下官也是這麽想的，但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有問題就趕緊說，別吞吞吐吐的。”

  “王爺教訓的是，主要是懷柔縣內適合耕種的平原地區已經沒有太多空餘的耕地了，隻能把這些人送到北部山區裏......”

  朱棣覺得這事有些不太對勁，趕緊打斷了知縣的話：“你等一下。怎麽會沒地了呢？本王這來的一路上可是看見了不少荒地擺在那裏沒人耕種啊。”

  “那些其實不是無主荒地，大多都已經被北平城裏的富商和官員給買下了。隻不過他們暫時沒有找到足夠的佃戶耕種那些地，因此就先暫時擱置在那裏。”

  “......”

  得，朱棣小心提防的土地問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有些人可能會有疑問，人家有錢人想置辦點家業有什麽錯？

  這事站在個人的角度來看當然是無可厚非。甚至都不需要換位思考，不管任何人麵對這種情況都隻有買地和買奢侈品這兩個選項。歸根結底，社會貧富差距是無法避免的，但一定要想辦法把它帶來的負麵影響降到最低。如果要一直像現在這樣在有地空著沒人種的同時，有人卻隻能去山溝裏挨餓的話，那這個社會可就完犢子了。

  “為什麽會有人賣地？近兩年收成不好？”

  說到這裏知縣的神色有些尷尬，他回到說：“這倒不是，這些賣地的人其實是從南方過來的移民。前幾年看得嚴他們沒機會往回逃，這兩年才剛稍微放鬆一點之後就開始陸續又南逃的人了。”

  關於這個情況朱棣倒不是不能理解，中國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具有鄉土情懷的人。像這種大規模強迫百姓背井離鄉的操作，出現現在這種情況也就實屬正常了。

  “那他們往南逃的話，路書是從哪來的？”

  這點才是讓朱棣覺得奇怪的地方。他老爹早就考慮到了會出現逃難的情況，因此設置了一係列措施來使百姓盡量凝固地在自己的村鎮裏，按理說是不可能出現大規模流民的。

  “下官隻知道他們多半是通過北平城裏的伢子進行南逃的，至於其它的事...”

  朱棣強忍住立馬掀桌子的衝動問道：“這事你沒和李彧說嗎？”

  “李大人已經派人調查了，也抓了不少人。具體地情況王爺直接去問李大人會比較清楚一點。”

  “堂堂知縣當成你這樣可真是夠糊塗的，連自己轄下的百姓都留不住。那買地的都是哪些人你總應該清楚吧？”

  “人數不少，王爺若是想看的話，下官這就讓人去拿圖冊。”

  “你們已經開始做魚鱗圖冊了？”

  “朝廷命令一發下來就著手做這事了，李大人給我們的命令是在今年秋收之前全部繪製完畢。幸好懷柔這邊百姓比較集中，我們統計起來也方便一點。”

  朱棣心想“能這麽快就完成一個縣的人口統計工作，看來這個知縣不是沒有幹活能力。那麽照此說來，這事多半還有其它隱情在裏麵。”

  “那好，你現在就叫人拿上圖冊陪本王去你們縣裏轉轉。”

  地已經賣出去了，朱棣隻能是四處看看具體情況之後再想相應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