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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顧了之      更新:2020-05-25 17:12      字數:4968
  哪知這人給她一抱, 竟然渾身一抖,放棄了鉗製, 抬腳拚命想甩了她這牛皮糖。

  元賜嫻被甩得頭暈目眩,手一軟,“砰”一下後背著陸, 歪斜著摔了下去。

  與此同時, 一顆夜明珠不慎從男子袖中滑出,滾落在地。

  這間平房是嚴實的木板門,不透窗紙,瞧不見裏邊光亮。但這動靜還是叫外邊幾名守門人低語了起來。

  元賜嫻聽不懂回鶻語也知道,這種情況嘛, 肯定是有個耳朵好的跟眾人說裏邊有聲,其餘幾個就叫他別疑神疑鬼。

  她摔得腰酸背痛, 掌心撐地, 苦著臉抬起眼來, 借夜明珠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真是陸時卿。他穿了身窄袖掐腰的玄色勁裝, 正低頭瞧她未被麵紗覆蓋的一雙眼, 辨認出她是誰後,微露無奈之色。

  元賜嫻回瞪他。看什麽看。既然曉得是她了, 能不能拉她一把啊?

  陸時卿在她滿目慍色裏彎下了腰。

  她剛覺此人還算有點良心, 卻見他手一拐,撿起了那顆夜明珠。

  “……”

  等不到援手, 元賜嫻隻好自力更生, 默默爬起, 卻尚未站穩,就見一團黑壓壓的龐然大物從窗子口躍了進來。

  她霎時大駭,還來不及伸手去接,就聽四隻狗蹄子齊齊落地,重重一聲悶響。比她剛才摔下來那聲足足響上好幾倍。

  我的老大哥喲!

  外邊守門人再度低語起來,窸窸窣窣一陣響,似乎有人掏了鑰匙準備進來察看,又有人出言阻攔。

  元賜嫻一麵疑心陸時卿在此安插了內應,一麵緊張地舉目四望,尋找掩身的地方,突然被他一把拽過手腕,帶往一旁一隻開了蓋的木箱。

  她心下了然,掙脫了他的手,慌忙回身先將窗子合攏,然後去扯小黑。

  陸時卿身形一頓,想阻止她這個荒唐的舉動。

  此刻如從後窗躍出,便再難潛入,故而找個箱子躲藏是最好的選擇。叫狗留在外邊,守門人查不到究竟,自然會以為方才的響動是這牲畜的誤闖。她畫蛇添足做什麽?

  元賜嫻不欲理會他。小黑是阿兄的愛犬,絕不能給人宰了,要躲一起躲,這種賣狗求生的事她做不出。

  守門人的鑰匙已插入了鎖孔,陸時卿隻好妥協,恨恨看她一眼,當先跨進木箱臥倒。

  元賜嫻緊隨在後,拖著小黑橫躺下來,在來人進門一刹順利闔上了蓋。

  她這邊鬆了口氣,陸時卿的呼吸卻緊了。

  木箱並不如何寬敞,大半都裝了綢緞,如此並排側躺兩人一狗,左右毫無縫隙,上下也不過一點冗餘。小黑擠在中間,一身肥膘拱著倆人。

  元賜嫻隔著狗都感覺到了陸時卿的顫抖。

  他後背牢牢貼住箱壁,兩眼緊閉,雙睫震顫,像極了飽受風摧雨殘的嬌花。

  雖不曉得他究竟何以怕狗怕成這樣,元賜嫻卻也憂心他心膽俱裂,猝死在此,叫她背上個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邊豎耳聽外邊人動靜,邊輕拍了下小黑的肚子,示意它跟自己換個位置。

  小黑心領神會,狗蹄子一跨。

  元賜嫻艱難地挪了下身子,給它騰地方,卻不料這狗實在太胖,被它一擠,她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一撞,毫無保留地……麵對麵貼上了陸時卿。

  陸時卿驀然睜眼。

  倆人的鼻尖已快碰著,隻剩一張薄薄的麵紗擋在中間,近至呼吸相聞。但更要緊的不是這裏,而是往下的位置,突然叫他覺得好軟好飽滿。

  他驚詫了一刹,略鬆了一下手,借夜明珠微弱的光亮垂眼一看。

  元賜嫻眼下穿了回鶻人的翻領衫,領口本就開得低,加上方才一番顛倒折騰,衣衫略有不整,原先遮擋了前襟的麵紗也偏去了一側,眼見得雪山是雪山,溝壑是溝壑。一對洶湧磅礴的渾圓被擠得像要奪裳而出一般,緊緊貼著他的衣襟。

  夏天穿得少,就這樣幾層阻隔,僅僅聊勝於無罷了。

  陸時卿不顫抖了,也忘了什麽狗不狗的,從頭到腳蹭蹭蹭燒了起來。

  不知何故,他忽然記起白日在西市看見的饅頭——熱氣騰騰的,雪白的,渾圓的,暄軟鬆嫩的。

  他的喉結不由自主滾了一下,與此同時,有什麽東西飛快地抬頭了。

  他腦袋轟然一聲大響,窘迫得死命往箱壁貼,恨不能穿箱而過,閉上眼意圖凝神靜氣,卻反倒因此更清晰地感受到那副緊貼著自己的,柔若無骨的嬌軀……等等,母親常掛在嘴邊的《大寶積經》怎麽念的來著?

  屋內腳步紛亂,回鶻人還在舉著火把來回翻找搜查。

  箱子幾乎是密封的,一陣過後,兩人的喘息都是一口比一口重。尤其元賜嫻,根本記不得身軀相貼的羞澀,因為她已快被壓迫得窒息了。

  她曉得陸時卿的後背已貼死了箱壁,隻好伸肘去推小黑,看它是否能挪挪,哪知這廝不知誤解成了什麽,反往她這側靠了靠。

  她氣得一口血淤在胸間沒地兒吐,見陸時卿眉頭深蹙,雙眼緊閉,想他約莫還在怕小黑,也不敢推他,以免他一個膽戰大叫出聲,隻好苦著臉確認了眼箱頂高度,艱難地伸出一隻手,摸索到箱底一個著力點,掙紮著撐起了上半身。

  如此脫離了包圍圈,她無聲大吸幾口氣,一刹重獲新生。

  陸時卿卻快死了。

  她抬起上半身時,那團柔軟之物重重擦過他胸膛,直接將他點了個著。原本隱隱安分下來的烙鐵不受控製地再度昂頭。

  如此情形已可謂相當危急。隻要元賜嫻稍稍往前傾上一分,就能被戳個正著,意識到這個男人怎麽了。

  他睜開眼來,警惕地望著她。

  元賜嫻被盯得一陣莫名其妙。她又不是狗,他這是什麽眼神?

  她也警惕起來,將鬆散的領口往上提拉了一把,又因側身撐體費勁,為調整姿勢,微微曲了一下腿。

  陸時卿心中警兆突生,慌忙伸手一擋,阻止她的腿靠近。

  她一愣,順他這動作往下看去。

  陸時卿自知衣裳貼身,一眼就能叫人瞧見頂天的帳篷,心內一驚,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元賜嫻更納悶,偏要看個究竟,一麵掰他的手,一麵拿膝蓋頂過去。

  他沒法,隻好抬腿死死絞住她的下半身。

  她還不服氣,邊擰他的手,邊橫肘撞他下巴。

  陸時卿避無可避,一怒之下放倒了她,抬身將她整個人牢牢壓在了下麵。

  是真的壓在下麵,後背壓胸的那種壓,沒在風月話本裏見過的那種壓。

  “……”元賜嫻嘴一張,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這場無聲的肉搏就這樣在陸時卿“壓倒式”的勝利中結束了。

  元賜嫻頭昏腦漲,喘息不能,想抬手推他,又因箱內太擠,無處施手,欲哭無淚之際,狠狠掐了把他的腰泄憤。

  這一掐卻沒掐進肉裏。他似乎很緊張,渾身繃得像鐵一樣,見她似乎還想再來一把,幹脆攥住了她的手。

  元賜嫻吃痛之下察覺到他掌心滾燙,滿是細汗。

  她瞅瞅近他咫尺的小黑,哭笑不得。這下知道怕了?

  到底是哪門子寶貝,值得他這樣奮不顧身藏著掖著啊?

  陸時卿一默,抬眼道:“陛下,不可。元將軍知臣不喜縣主,如今臣這一去,豈非叫他疑心是您的意思?如此,您欲將縣主控製在京的計劃,不免暴露。”

  徽寧帝被氣笑:“朕瞧你就是嫌棄朕的表外甥女,巴不得她回姚州,好圖個清靜!”

  陸時卿頷首不語,似作默認,半晌聽他與宦侍講:“但子澍說的也有理。這樣,吩咐下去,等世琛回城,就叫人假扮山匪做場戲,將賜嫻先引回城中。記得,切勿傷人,手腳幹淨些。”

  陸時卿眉頭微微一蹙。

  宦侍領命退下後,徽寧帝給陸時卿賜了座,關切起別樁事:“昨夜可有收獲?那吳興紀家果真有貓膩?”

  陸時卿的目光在宦侍遠去的背影上粘連片刻,很快回神:“臣留意吳興紀家已久,昨夜在他們的貨物裏發現大批嶄新的箭鏃,是軍器規製不假。不過,倘使臣所料不錯,這些貓膩是有人故意叫臣發現的,目的便是借刀殺人。”

  徽寧帝眯起眼來,心裏約莫有了數,感歎道:“朕的這些個兒子啊——!”完了又問,“你方才說,賜嫻與你一道去了郊野。她可清楚這些?”

  陸時卿搖頭:“縣主不知始末。”

  徽寧帝似乎安心了些,道:“既說到元家,朕想與你聊幾句。你可知方才張仆射來朕這裏所為何事?”

  “臣不知,還請陛下解惑。”

  “以張仆射為首的一幹朝臣向來對元家抱有成見。早在當年,朕給元易直封了郡王,他們便提醒朕,滇南王勢頭如日中天,不得不防,尤其是他那個淌著點鄭家血脈的兒子。朕便將世琛當作質子,下旨強留他在長安。”

  “昨年南詔入侵,又是他們,非要朕忍辱求和,令賜嫻和親南詔。朕曉得他們的心思,元易直護女心切,多少將因此與朕生點嫌隙,他們就樂得見他與朕不和。可後來,這些人瞧了姚州來的急報,又改口了,希望朕允戰。”

  他冷笑一聲:“朕還能不知他們的意圖?他們暗暗希望滇南兵敗,元易直便可如軍令狀上所言以死謝罪。可這些人哪裏料得到,如此危急的情狀,滇南將士竟眾誌成城,力挽狂瀾,叫大周反敗為勝。”

  陸時卿一直含笑聽著。

  徽寧帝又道:“滇南打了勝仗,元易直威震邊疆,大獲民望,他們又坐不住了,上書叫朕試探他,瞧瞧他是否有反心。朕便下旨令他攜賜嫻進京受賞。結果呢,元家大大方方,身正不怕影子歪地來了。元易直若真圖謀什麽,如何有膽叫一雙兒女都落到朕的眼下?尤其此番,賜嫻孤身來到長安,更是他赤膽忠心的力證不假。”

  陸時卿笑著點點頭。

  “然而張仆射卻不這麽想,他方才來此,給朕出了個荒唐的主意——要朕將這丫頭安進後宮。”

  陸時卿神情一滯,眼中一抹異色閃過。

  徽寧帝眼尖瞧見了,問:“你也覺著不妥?”

  他很快恢複平靜,答:“何為妥,何為不妥?陛下,凡事皆有兩麵。張仆射所言,的確有助於您掌控縣主及元家,此為利也。但縣主是您的表外甥女,且前有九殿下對其愛慕傾心,這樁事說給天下人聽,終歸不是美談。”

  “再者,並非人人皆懂聖心,此舉到了朝臣眼裏,也可能誤解您是想提拔元家,到時,難免又是一場暗流湧動,血雨腥風,此為弊也。”

  徽寧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朕也是這個意思。朕倒無此念頭,原還想叫六郎娶賜嫻的。”

  陸時卿當然知道這事,嘴上卻怪道:“莫非此前芙蓉園……”

  他話說一半,徽寧帝便冷哼一聲:“是朕叫六郎去的。一來打消九郎的念頭,二來令賜嫻與六郎見上一麵。結果呢,朕的苦心,都叫你攪了!”

  陸時卿連忙起身拱手:“是臣的不是。當日六殿下與臣在丹鳳門巧遇,見臣閑著無事,便邀臣同往。臣未多想,豈料……”

  “豈料你竟搶了六郎的風頭!眼下朕的六郎留不住賜嫻,你說說,該如何贖這罪?”

  陸時卿早知會這樣。老皇帝與他“推心置腹”嘮了半晌,從一開始就是奔著這最後一句來的。

  如他識趣,這時候就該說一句:臣願替陛下分憂,娶縣主為妻,助陛下將元家牢牢捏在手中。

  但他不想識趣。

  隻是如此情狀下,也不可能對聖人直言“不娶”。

  他思量了下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您若要臣娶縣主為妻,臣自然不敢不從。可依臣看,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不論是您賜婚,或臣請媒說親,最終到底得看滇南王意思。姚州與長安遠隔千裏,實有不便,莫不如等歲末,滇南王與王妃照製進京時再作打算。陛下既已有妙計令縣主回城,應也不急一時。”

  他說完這些冠冕堂皇的,又道:“您此刻心中必然怨臣,臣也不怕說來給您笑話,臣不喜縣主,實是因此女克臣。臣與她數次相交,無一回不狼狽,今次還掛了彩。臣怕迎了這尊大佛進門,過不了多久,您就再聽不見臣在您跟前耍嘴皮子了。”

  徽寧帝起先一臉嚴肅,聽到後來放聲大笑:“罷了!你是朕的臣子,也非兒子,這婚姻大事,朕不好逼你太過。但你也得有個準備,免得哪日朕一不高興將你賣給元家,你還一口氣緩不上來。”

  陸時卿頷首應是,將帝王哄妥帖了,才懇切道:“陛下,臣昨日查案,一宿未眠,元將軍這一鞭子也著實厲害,您可否容臣告假一日?”

  徽寧帝點點頭,交代了幾句案子的事,令他回去好生歇息。

  陸時卿上了宮外的馬車卻並未安歇,將手上紗布一層層拆去了,喚來趙述吩咐:“想個法子將這傷口遮去。”

  趙述進到馬車裏邊,看了眼他觸目驚心的手背,不由一駭:“郎君這傷如何來的?”

  “別廢話,我趕時辰。”

  他連忙點頭:“法子是有,就是……疼了點,也髒了點,您確定要使?”

  “你盡管辦就是。”

  ……

  陸時卿的馬車疾馳出丹鳳門的一刻,含涼殿的宮道上,一名宮婢碎步而過,與候在盡處的韶和公主鄭筠低聲道:“貴主,打聽著了,瀾滄縣主欲回姚州,聖人不肯放行,派人……”

  鄭筠聽完,淡淡問:“陸侍郎呢?”

  “陸侍郎稱病告假,今日怕不會來含涼殿教十三殿下念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