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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顧了之      更新:2020-05-25 17:12      字數:3155
  阿兄突然如此, 想必是聽陸時卿說了什麽。她雖不知具體, 卻也大致猜到幾分。

  長安波詭雲譎,她留在這裏, 固然能替阿兄行事把關, 盯牢徽寧帝與六皇子, 也有機會到陸時卿或十三皇子跟前博博好感,卻難免存在風險。倘使有朝一日,朝廷與滇南撕破臉皮,徽寧帝必將拿她掣肘父親。阿兄已賠在了京城, 她再搭進去, 便是給元家更添艱難。

  想到這裏, 她到底不再掙紮了。去留各有利弊, 本難取舍, 但既然阿兄作了抉擇,她又拗不過他,順勢而為也非不可。

  眼下最好的法子, 便是她將夢境內容講給兄長聽, 告誡他接下來如何作為,然後回到姚州, 與父親分析朝中形勢, 叫他醒悟聖人對元家的態度,再與他商議自保的策略。

  至於陸時卿這座靠山, 她也沒打算放棄。對她來說, 長安是易進不易出的地方, 如能順利離開,便也可再度回返。

  她打定了主意,待出了城,到了一處僻靜無人的山道,就將一路護送她的元鈺喊進馬車來,又把兩名婢女與跟在兩側的一隊隨從斥遠。

  元鈺見她不鬧了,剛鬆口氣,掀簾卻見她神秘兮兮壓低了嗓門道:“阿兄,我有要緊話與你說,但你得先起誓,不論如何,絕不講給第二人聽。”

  他一愣:“什麽玩意兒?我拿什麽起誓?若說漏了嘴,次日就禿頂?”

  她剜他一眼,此刻沒說笑的心思:“就拿我與阿爹阿娘的性命起誓。”

  元鈺一驚:“說什麽呢你!”說完見她神情肅穆,不知何故,也生出幾分慌張來,囁嚅道,“……成成。”

  聽他一字一句承諾好,元賜嫻才小聲道:“阿兄,我呢,得了上天的啟示,曉得了幾件將來事。這第一,兩年後,咱們元家將因……”

  她說到這裏一頓,似覺直言不妥,便拿指頭沾了茶甌裏不飲的茶水,在檀木小幾上寫下幾個字:謀逆重罪被滿門賜死。

  元鈺瞪大了眼睛。

  她繼續道:“第二,屆時請纓捉拿咱們的人,是……”

  她複又沾水寫字:六皇子。

  元賜嫻將關鍵訊息一一說明,再向元鈺解釋了夢境始末,與她此番來到長安的緣由。

  接二連三的噩耗叫元鈺驚得半晌說不上話。良久,他摸了摸她的腦門:“賜嫻,你沒燒著吧?你……你莫不是在陸子澍那裏受了刺激?要,要不阿兄替那小子擄來,送去姚州入贅咱家?”

  元賜嫻頭疼扶額。她這阿兄,回回遭受打擊,就嬉皮笑臉作掩飾,好像如此便可自欺欺人了。

  她道:“咱們元家這些年是什麽處境,阿兄比誰都清楚,否則你這最是樂得無事一身輕的人,哪會去摻和那些事?我方才說的,來日究竟是否可能發生,你心裏有數。”

  元鈺微微一滯,冷靜了下,到底正經了些:“……可這太邪門了,沒道理啊!就算是真的,老天憑什麽給你夢見這些個事?”

  這個元賜嫻也不知道。她歪著腦袋想了想:“指不定上輩子誰給我燒香拜佛了呢?”

  元鈺皺皺眉:“總之,我覺得未必可信。”

  “我起始也是將信將疑,才沒盲目與你和阿爹講。可這些日子以來,我接連跟徽寧帝、六皇子、陸侍郎相處了一番,卻愈發覺得夢境種種有跡可循。”她歎口氣,“阿兄,我知你一時難以接受,也不逼迫你,告訴你這些,是想你有個警醒。我這一走,至快也得歲末才能與你再見,你萬事皆要當心。”

  元鈺的眼光柔和下來,拿粗糙的指腹蹭蹭她臉蛋:“阿兄知道。”

  “以咱們家目前與六皇子生出的牽扯看,不可能說脫身便脫身,在我與阿爹商議出對策前,你得先穩住他和那位徐先生,卻切記留足退路,莫替人做拋頭顱灑熱血的事。至於陸侍郎與十三皇子……我不在長安,就得靠你拉下臉討好他們了。”

  元鈺“嘖”了一聲,心有不爽,到底想她走得安心些,勉強應下了。

  元賜嫻見狀笑一聲:“好了,真要死也得兩年後呢,阿兄就送到這裏,回去吧。”

  “呸,說什麽不吉利的!”元鈺掀簾下去,回頭囑咐,“記得每到一個驛站就傳封信報平安!”

  元賜嫻點點頭目送他上馬,放下了簾子。

  ……

  元鈺回府後就悶去書房思考人生了,過不久,聽說徐善來訪。

  他心裏奇怪,將人迎入,請座後問:“徐先生行色匆匆的,可是有急事?”

  陸時卿略一點頭,如前幾回一樣偽了聲道:“徐某冒昧請問將軍,縣主是否離了京?”

  元鈺盡可能表現得平靜自然,但元賜嫻的話到底在他心裏投了波瀾,叫他無法全心信任眼前的幕僚。他因此略幾分狐疑,問:“先生如何知曉?”

  “是六殿下的耳目從宮中得來的消息。徐某今日登門,是想告訴將軍,縣主恐怕暫時走不成了。”

  他一愣,臉色大變:“此話何意?”

  陸時卿假借鄭濯的名義,稱是奉他之命前來,將徽寧帝的打算大致說了一遍,還沒來得及往下講,就見元鈺驀然撐案站起:“簡直荒唐!”說完便是一副欲往外走的架勢。

  陸時卿猜到他去向,起身阻止:“縣主聰慧,想來應付得來,何況聖人並無傷害縣主之意,您去了不免冒險,不如在此靜候。”

  元鈺回過頭來:“應付得來也不成!我這做兄長的,還能眼睜睜瞧著妹妹被人戲弄嚇唬不成?刀劍無眼,倘使有個萬一呢?先生舍得,我不舍得!”

  陸時卿一噎,僵在原地,素來能言的嘴竟說不上話來。

  元鈺移開門,腳步一頓,語氣和緩了些:“多謝先生特來相告,元某有分寸,不會大張旗鼓,連累六殿下布置在宮中的耳目。我請人送您回。”

  他說完便走,不料還未踏出院子,便見一名仆役急急奔來,道:“郎君,小娘子回了!”

  仆役話音剛落,元賜嫻就灰頭土臉地出現了。她身上裙裾破了好幾處,袖口還沾了幾根雜草,走路一瘸一拐的。拾翠和揀枝一左一右攙著她。

  元鈺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她:“這是傷著哪了?聖人果真派人堵了你?”

  元賜嫻抹了把臉蛋上的灰泥,笑道:“連阿兄的眼也瞞過了,看來我這戲做得不錯。我沒傷著,隻是恐怕暫時走不了了。”她說罷撣撣衣襟,奇怪問,“阿兄如何曉得,是聖人堵的我?”

  元鈺沒答,一個勁捏她肩背檢查:“真沒傷著?”

  她抬抬胳膊,踢踢腿:“我好得很,就是演給那幾個毛賊看的罷了!”

  元賜嫻說完,一抬眼瞧見遠處廊下站了個人,寬袍大袖的一身黑衣,銀色麵具覆臉。她登時一愣,壓低了聲道:“阿兄怎麽不早說,徐先生在府上?”

  元鈺回頭一看,摸摸鼻子答:“我給你嚇得不輕,忘了……”說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聖人派人堵你的消息,是他替六殿下送來的。但阿兄方才一激動,口不擇言,好像有點得罪他了……”

  元賜嫻無奈。叫他穩住穩住,怎麽竟一轉頭就將人惹了!

  兄妹倆窸窸窣窣低語,陸時卿等他倆說完,才上前說:“既然縣主無礙,徐某便告辭了。”

  元鈺這會兒冷靜了點,賠笑道:“先生來去匆忙,不如用些茶點再走。”

  “多謝將軍美意,徐某還是不叨擾了。殿下命我前來,一則確認縣主是否平安,二則提醒將軍此事該如何善後。如今看來,縣主無恙,且已有應對之法,就不必徐某多言了。”

  元賜嫻一身狼狽,怪不好意思跟陌生男子說話的,但到底心中有疑,便也不拘泥了,問:“先生所言應對之法為何?”

  陸時卿頷首道:“抓捕歹人,捅破真相,鬧到聖人跟前對峙——此為下策。饒過歹人,裝聾作啞,咽下這口氣——此為上策。上策之上,佯裝受傷,令聖人心生愧意,便是上上之策。縣主已做了最好的選擇。”

  元賜嫻朝他一笑:“先生知我。我送先生。”

  陸時卿依舊垂著頭:“不必勞煩,縣主且安心歇養。”

  “先生替我元家籌謀奔波,我送您是該的。何況我又沒真傷著。”

  她堅持要送,陸時卿也不好推拒,免得話多露了破綻,一路沉默著與她到了後院偏門。臨走前聽她道:“還請先生替我謝過殿下關切。”

  他點了下頭。

  元賜嫻又問:“不知先生平日忙嗎?”

  陸時卿扮演徐善時便似徹頭徹尾換了個人,舉止神態,甚至是眼神,皆絲毫不露鋒芒,聞言有禮道:“徐某一介布衣,豈會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