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錢倉一和烏有仍在對峙，仍然維持紅色微光出現前的瞬間，烏有的虛數之鎧，隻差最後一點，便可以完全解開。

  ??“孩子，該回家了。”

  ??上方，一個空靈的聲音傳入黃道耳中。

  ??黃道抬起頭，紅色的微光再次出現，隻是，在紅色之中，多了一道與眾不同的純白光芒，他聽到的聲音，正是從這道光芒中發出。雖然他從來沒有聽過這聲音，可是不知為何，內心深處卻湧出一股熟悉而溫暖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斷上升，在上升的過程中，身體越來越輕，身體的形狀也越來越不固定，像是被融化了一樣。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眼眶濕潤，與其說是無奈，倒不如說是釋懷，淚水在眼角漸漸凝聚，但終究沒能落下。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記憶與身體在被拆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數據，都成為了資料。即便他沒有深入了解過相關的知識，但是以他現有知識，他依然知道“錯誤”對於集合意識體來說意味著什麽。

  ??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漫長到他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概念，一切都處於靜止當中，唯一不變的是他的意識，可是，在被不斷拆解的過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意識還算不算“自己”的意識，或許，隻是早已經被預設的程序所取代。

  ??直到眼中出現畫麵的瞬間，一切，似乎終於有了轉機。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串排列整齊的綠色字體。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408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8，天氣晴，溫度52攝氏度。

  ??“這是？探測器？”

  ??黃道意識到情況不對，他並非在自己原來的身體裏麵，也不是在青年的機械軀體中，而是在一架探測機器中，因為缺失過去的記憶，所以他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不過，依然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他還保留“自我”，至少他並未從中感受到任何不適，也沒有感覺到自己不是自己。

  ??“不對勁，按照過去的我的說法，我應該被融合才對。”

  ??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逃脫升天。

  ??視線中的畫麵開始移動，畫麵中，漫天的黃沙遮天蔽日，三米之外完全模糊，什麽都看不清楚。

  ??他嚐試操作探測器，可探測器沒有任何反應，頓時，他反應過來，自己可能被關在了這架探測器內，如同一個囚徒。

  ??“這就是懲罰嗎？時間是多久？無期？”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探測器隻是探測器而已，除了將獲取的資料傳遞一部分給他之外，再沒有任何接觸。

  ??探測器的履帶穩步前進，速度始終維持在一米每秒，每前進十米左右，便會停下幾秒，並且轉動頭部的鏡頭，將所有資料錄入其中。

  ??三個小時後。

  ??忽然，一塊較大的石頭從前方滾過，當鏡頭鎖定石頭的時候，黃道也將注意力放在了石頭上，這三個小時，他想了許多事情，包括錢倉一和烏有的對決最後以誰獲勝而告終，包括地獄歸途和告誡會誰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包括地獄電影在終焉之地結束以後，會如何處理地獄電影本身，是繼續延續原來的計劃重新開始，還是轉變成其他模式。

  ??在無聊之中，他想了很多事情，這種思考的感覺，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運轉，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很滿意。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2008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754、254，天氣陰，溫度-22攝氏度。

  ??視線中能夠倒背如流的字體出現在黃道眼中，他記得每一個字所占用像素點的準確位置，他知道探測器前方的坡度，他能預測出接下來的風向，因為探測器已經在這顆行星上探測了兩個來回，這是一顆無人且沒有任何開采資源的行星，不存在重複探測的價值，顯然，探測器重複探測，隻是為了探測本身。

  ??黃道清楚，這是專門為他製定的懲罰。

  ??青年所追求的正是個體的意義，然而，母體卻讓他永遠待在探測器內，連接上探測器，獲取探測器的部分資料，既讓他能夠感知到自身的存在，又讓他重複且枯燥地度過每一天，直接將活著的意義抹去，每天都是同樣的事情，同樣的記錄，一切都不會有改變，即使是每隔180天一次的部件替換，也都顯得枯燥無味。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852145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8，天氣晴，溫度42攝氏度。

  ??天數一天天增加，在這期間，無論黃道做什麽，認錯、求饒、咒罵自己，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一切方法，都沒用，所有的事情都維持著原樣。

  ??他想要停止思考，然而，他做不到，他永遠都能夠思考，他不需休息，接下來，他打算再次將自己的記憶梳理一遍，他不記得自己已經將這件事做過多少遍，但是他希望每次都是第一次。

  ??死亡，成了遙不可及的東西。他幻想過各種意外，隻要能結束這一切，什麽都好，實際上探測器也的確遇上了許多意外，隻是，每次都在短暫的黑暗之後，重回正軌。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852190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9，天氣晴，溫度42攝氏度。

  ??或許是偶然中的必然，或許是因為外力，這一天，探測器出現了不同尋常的變化。

  ??黃道忽然感覺自己能夠控製探測器，他成為了探測器的掌控者。

  ??檢測到係統故障，修複程序啟動。

  ??視線內，出現係統開始自檢的文字。

  ??黃道轉動前進的方向，朝大裂穀開去，探測器現在所在的位置，就在裂穀邊緣。

  ??警告、警告！正在接近危險區域！

  ??視線內的文字變成紅色，探測器上的溫度感應器傳回來的溫度數據也在迅速升高。

  ??黃道依然義無反顧，對他而言，死亡是解脫，他的心中，甚至湧起了久違的興奮感。

  ??探測器行駛到裂穀邊緣依然沒有減速，而是直直衝了下去，下方，火紅的岩漿顯得格外可愛。岩漿如同巨獸，將墜落的探測器一點一點吞噬，幾乎沒有留下絲毫殘渣，幾乎……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1545423857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8，天氣晴，溫度42攝氏度。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1545423857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8……”

  ??他重複著探測日誌的內容。

  ??他，就是探測器。

  ??……

  ??……

  ??直到，某一天。

  ??一個血色漩渦出現在探測器前方，“合作愉快！”伴隨著這聲祝福語，探測器穿過血色漩渦，繼續前行了3米後，突然斷電，停留在原地，似乎，它的使命在血色漩渦出現的那一刻便宣告結束。

  ??“肯定能夠大賣特賣，取個什麽名字？”

  ??“《黃道的退休生活》怎麽樣？”

  ??“不行不行，太怪了。”

  ??“《沙海餘生》呢？”

  ??“有點藝術感，不過你確定觀眾看完後不會投訴？”

  ??在片名的爭論聲中，漩渦漸漸縮小，直至完全消失。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