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淩宇頓了一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何為道？”那聲音又再次響起。

  “君鴻！”葉淩宇手中狂亂的巨劍這才悠悠放緩。

  這個回蕩在耳邊蒼老嘶啞的聲音，分明就是君鴻的。

  自從那次在海邊之後，君鴻就一直沒有再出過聲，葉淩宇都以為他已經不再關注這邊。

  葉淩宇一行人在疾退，君鴻的聲音一直追著他們。

  “天道，乃天之道，你的道，又是何道？”

  “君鴻，放我們出去！”葉淩宇大喝。

  詩燕都被他這喝聲嚇了一跳，看過來，發現葉淩宇雙眼空洞地愣在原地。

  “登徒子，喂，你醒醒！”詩燕推搡了他一下，葉淩宇毫無反應。

  “小子，這是你的試煉，你卻妄求旁人給你解脫，這就是你的道？”

  “我沒工夫跟你談道不道的。”葉淩宇大聲說。

  異魔群中，葉淩宇光是張嘴，身體卻一動不動。詩燕不知道他出了什麽異樣，隻能一把抱住他，朝著濃霧外飛奔而去。

  手中星光長鞭接連揮舞，無數的異魔倒在眼前。

  “每個人都有道，追求是道，所作所為也是道。你的道，又在何處？”

  莫名其妙，君鴻隻是不斷問他問題，好像他不回答，君鴻就會一直把這個問題重複下去。

  葉淩宇隻覺得渾身火燒一般的難受，皮膚滾燙如同燒紅的鐵，為何突然出現這種狀況，他自己都一頭霧水。

  他能感覺到詩燕正抱著自己疾馳，可身體一點反應都做不出來。

  以詩燕的速度，加上不死兵的開路，他們很快就竄出了異魔出沒的範圍，詩燕重新帶著他返回雷池之下，將他平放在地。

  “登徒子，喂，登徒子你到底怎麽了？”詩燕拍著他的臉龐，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異樣，可是完全不明白他發生了什麽，隻覺得束手無策。

  “女娃娃。”君鴻的聲音突然回蕩在詩燕的耳旁，“女娃娃，你能聽見我的話嗎？帶他返回靈器中的那個小世界。”

  “你是誰？”詩燕抬頭問，緊張地四望，神識一遍遍掃出去，根本感覺不到周圍有人。

  “你別管這麽多，先帶他回去。”君鴻的聲音明顯有些急了。

  葉淩宇一把抓住詩燕的手臂，混元圖往地上一放，一頭鑽了進去。

  這次他直接出現在了月島上，是在崖邊的那間木屋旁。

  剛一出現，整個混元圖裏都開始風起雲湧，周圍的靈力瘋狂般的湧進葉淩宇的體內。那種樣子，就好似在給一塊燒紅的鐵淬火。

  葉淩宇掙紮著進了木屋，把木屋的門從內鎖上。

  跌跌撞撞來到窗邊，盤膝坐下。

  “你有這靈器在，就不用我多費手腳了。”君鴻的聲音再次傳來。

  葉淩宇都不知道他怎麽把聲音傳進混元圖來的。

  “何為道？”君鴻再次問。

  木屋外，風起狂瀾，整個混元圖裏的靈力都在往木屋湧。

  詩燕呆呆地望著，隱約已經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鐺！

  一聲清脆的洪鍾之鳴響徹整個混元圖。不光是在月島上，連淨土的小世界一樣清晰可聞。

  紅塵刀驀然抬頭，瘋了般地衝出淨土，隔得遠遠地望著月島上的那間木屋。

  他也是從這一步走來的，他太清楚這是什麽聲音了。

  鐺！

  又是一聲洪鍾鳴響。

  天道之音！這分明是晉升天階才有的天道之音。

  天道之音響起，就證明某人正在晉升天階。

  紅塵刀身心俱顫，他當然知道晉升的是誰。終於到這一步了，他看好的那個人終於邁出這一步了。

  不到半甲子的年紀，邁入天階的行列，這種事放在蒼靈大陸足以稱之為奇跡。

  他一直覺得葉淩宇是天縱之才，而事實證明，這果然沒錯。

  紅塵刀哈哈大笑，笑得張狂不羈。

  葉淩宇是他看著走過來的，親眼見到他的晉升，對紅塵刀來說，比他自己晉升都還要興奮。

  木屋裏，君鴻的問題還在繼續。

  “何為道？”

  葉淩宇閉目沉神：“我手中之劍，便是我的道。”

  “劍？”君鴻似在笑，“你的劍可美？”

  流火鋒芒上的花紋妖嬈而瑰麗，像是火焰般的紋路。鋒利之感流淌劍身之上，如果以劍之美而言，流火鋒芒絕對可以以“美”來形容。

  “劍意流淌，我所見之刃中，流火鋒芒當屬之最。”葉淩宇身體吐納靈氣，意識已經有些模糊。

  “言劍之美之人，是不懂劍之人。言劍之醜之人，才是懂劍之人。劍是殺人之器，你隻是沉溺在了過多的殺戮當中，為殺而殺，實乃可笑。”君鴻從問話之人，變成了諄諄教誨之人。

  “我若不殺人，他人便殺我。”

  “你手下，有多少人命？”君鴻問。

  “數不勝數。”葉淩宇回答。

  “好一個數不勝數，你可想過你所殺之人的感受？”君鴻似有些惱怒，連聲音都大了幾分，“被殺之人亦有親人，亦有子嗣，你可想過他們的感受？”

  “強者生，弱者死。”葉淩宇不亢不卑地答。

  “誰是強者？誰是弱者？你是強者？天下還有比你更強之人。”

  木屋稍微沉寂了一陣。

  葉淩宇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今日殺人，讓其子嗣親人傷悲。倘若我是他，他殺我，我的子嗣親人亦會傷悲。天下大道，要至通達，皆是以強噬弱，讓旁人在我之位，也許會殺得更多。”

  “一派胡言。”君鴻突然大喝，“縱然是我魔族，亦有正氣在，亦知生之可貴。”

  “刀客殺人，一刀出，斬一人。軍統殺人，刀一指，滅一城。比我殺的人多的，多了去了。”葉淩宇說，“虎吃鹿，為生而吃，鹿若是虎，鹿亦食虎。世間本源本就如此，所謂大義正氣，不過條條框框。”

  “你是說這世間不該有正氣？”

  “正氣在他人之身，與我何幹？”

  這次換做君鴻沉默了：“胡言亂語，你真是一身邪氣，說你是邪魔外道都是抬舉你。”

  “條框束於世人，世人便有饑寒交迫，貧富貴賤。你說我邪也好，說我正也罷，我不受此間束縛，隻做自己想做之事。人生在世，道德仁義，正氣廉恥，由人所定之事豈能束我？我所想之事便是我做之事，大自在行事方為大自在人。我之道，便是大自在之道。”

  鐺！

  混元圖之中回蕩的天道之音驟然加重，紅塵刀瞠目結舌，那聲音，比他晉升時候響起的鍾聲響亮了何止百倍。

  淨土小世界，羽衣等人齊齊坐下，在那鍾聲當中，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醞釀在天地間。

  在那鍾聲當中盤膝修煉，比平時快了不知多少倍，冥冥之中，仿佛讓他們觸碰到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境界。

  不光是混元圖裏，在混元圖外的三千秘境，同樣鍾聲響徹。彌琴音等人先是迷茫，接著也同樣原地坐定。

  祖墓之內，幾乎所有的魔君七魔的魂魄都在同一時間醒來，響亮的鍾聲縈繞在石窟裏。

  君鴻舉目望天，目光遊離。

  “君鴻，這是怎麽回事？”

  “嘖嘖，不得了，在三千秘境中晉升，天道之音居然能響徹到這裏來。”

  “下一任魔君，怕會遠超你我咯。”

  本來安靜的石窟，短短時間內熱鬧得像是集市。無數的白色鬼魂在其中穿梭不定。

  萬祖之地，瑤裳已經來到城頭。光是聽見鍾聲，她就明白晉升之人的身份，這種霸道蠻橫的鍾聲，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

  月島上，一道道熒光亮起，每一道熒光，便是一棵天道玉樹。

  月島上成片的天道玉樹在這一刻同時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那些宛若流螢的光點在靈氣的風暴中卷向木屋所在，將整座木屋都包裹在內。

  木屋之中，君鴻的聲音再沒有響起。

  和君鴻的一席對話，就好像強迫性地推動葉淩宇邁出了那一步。

  大自在人行大自在道。

  在他丹田的小世界裏，同樣風卷雲湧，唯一的活物菩提蓮飛速轉動，再多靈力湧入其中，都會被菩提蓮吞沒。

  就好像一個永無止境的無底洞，無論多少靈力都無法將其填滿。

  葉淩宇在那冥冥之中好像觸碰到了什麽，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天道之力！

  鴻蒙之中，萬物皆源於混沌，而混沌，皆是來自於天道。

  葉淩宇以前駕馭天道之力，那是來自菩提蓮，而唯獨現在，他觸碰到的才是屬於自己的天道。

  在那種混沌的感覺之中，菩提蓮仿佛和他自身連為一體，天道之力經過他身，再流往菩提蓮，經由菩提蓮再回到他身。

  無數的熒星點點湧進丹田，圍著菩提蓮飛舞，最後沒入菩提蓮當中，再化作天道之力流回葉淩宇身上。

  冥冥之下，外界，葉淩宇，菩提蓮，漸漸成為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而就在這樣的循環之中，那個盤坐木屋裏的人正在發生著某種脫胎換骨般的改變。

  葉淩宇不知道持續了這種狀態多久，等到輕輕睜開眼簾，一股無形之力自他體內彌漫而出。

  他深深呼吸，身軀微微一動，下一刻，已經出現在木屋外。

  吼！

  一聲仰天長嘯，陽湖之水波蕩不休。

  磅礴的天道之力充斥滿整個小世界。

  天階！等了這麽多年，終於邁出了這一步。

  途中經曆的艱辛和坎坷，在這份成就麵前都再不值得一提。

  在蒼靈大陸中被稱為傳說的境界，這個所有人尋求的最高的境界。而他，終於踏上了這個高峰。

  喜極而嘯，天道之力運轉，陽湖之水化作水龍衝天而起，然後變成無數細雨紛紛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