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佛陀十三是怎麽看穿自己內心的，有些事他一直藏得很深。

  恨過嗎？

  他承認，他不是個大度的人，甚至很多時候會斤斤計較，就算是一些小事，往往也能藏在心底很久。

  他就如同一個精打細算的小商販，把自己的得失，把自己的過往，算得一清二楚。

  “至少現在我沒有恨他的理由。”葉淩宇說。

  也許他那時候真的恨過，他恨紅塵刀，也恨蕭無惑。可是非要說的話，他沒有恨的資格。

  紅塵刀給過他太多幫助了，給他的恩情遠遠重過那些恨意。除此之外，那也是夢雪的養父。

  所以葉淩宇沒有資格恨，他一直能把這種情感藏得很深很深，隻要沒人提及，他一輩子都不會挖出來。

  “你不必質疑我救人的覺悟。”葉淩宇麵向十三道，“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麽事，那都已經是過去，我不會沉迷在其中。雖然我忘不掉，但也不會影響我對他的尊敬。我會救人，就算搭上我這條命也無所謂。”

  十三翹了翹嘴角，微微睜開的雙眼重新閉上，“原來如此，葉小友的心意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葉小友大可在屠魔大會的前一日，前往禦劍台。”

  “這是何意？”葉淩宇問。

  “在這兩天，小僧也打探到一點消息。禦劍台是絕劍山莊的核心之處，也是這次屠魔大會的舉辦之處。傳言紅塵刀會在大會的前一日正午，被帶往禦劍台，如果葉小友要救人，恐怕隻有這一個機會了。”

  “正午嗎？”葉淩宇略作沉思。這確實是難得的機會。

  隻要紅塵刀沒有被特殊的鐵鏈禁錮於禁魔峰那個八角台座之上，以小黑的空間之力和燭陰的時間之力，搶了人就能跑，想要救人也不是不可能。

  “你這消息可靠嗎？”葉淩宇問。

  “自然是可靠，這點可以用小僧名譽擔保。除此之外，似乎絕劍山莊在搜查當日潛入禁魔峰的人，以及在搜查莊主的一名親傳弟子。如果葉小友沒有別的事，在那之前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好，我知道了。那到時就有勞大師助我一臂之力。”

  “哈哈，好說，好說。”佛陀十三含笑。

  確定了行動的時間，葉淩宇浮躁的心境也逐漸平靜下來了。稍微吹了一陣涼風，轉身回屋。

  在之後的幾天，他幾乎都在打坐調息，確保自己能達到最好的狀態。

  一轉眼，就已經是在屠魔大會的頭一天。

  時間已經快要臨近正午。

  “時間差不多了。”夢雪走到床前。

  “嗯。”葉淩宇從盤膝的狀態徐徐睜開眼，翻身下床。

  夢雪溫柔地幫他整理好衣衫：“這次，我們同進同退。”

  葉淩宇握了握她的纖手，輕輕點頭。

  原本他是不打算讓夢雪去的，但是燭陰的力量又不可或缺，唯有夢雪才能控製燭陰。再三考慮過後，還是決定把她帶上。

  來到屋外，把池方收進混元圖，然後又一揮手，將足足千畝藥田連根拔起，土石飛濺之下化作一道流光收入了圖裏，連帶旁邊的幾間木屋也一並收走了。

  “你還真是毫不留情啊。”佛陀十三立掌走來。

  “大師，這次有勞了。”葉淩宇抱拳。

  “你無須多說的，紅塵刀本就是我的好友，出一份力也是理所當然。”他說，“葉小友應該已經有了救人之法，便由你們來打前陣，我會緊隨其後。如果到了必須要動手的情況，我自然會出手。”

  “好。”葉淩宇拱了拱手。

  不再猶豫，帶著夢雪朝禦劍台的方向飛去。

  禦劍台是絕劍山莊的核心所在，尋常人根本不允許入內。不過以葉淩宇他們的實力，要躲過人的耳目那再簡單不過了。

  沒用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赫然出現一處用屏障覆蓋之處，屏障覆蓋數裏之地，在屏障下，唯有一扇百丈高的石門可供出入。

  石門恢弘大氣，上麵是萬劍齊飛的圖騰。毫無疑問，這其中便是禦劍台。

  算算時間，已經是正午，如果所料不錯，紅塵刀必然已經被押送過來了。

  葉淩宇和夢雪對視一眼，朝著石門俯衝而去。

  “誰？”守門的十數名弟子同時抬頭，可是還沒看清來人，脖子上已經齊齊濺起血箭。

  夢雪手握冰靈劍，輕輕一揮劍刃，十幾人紛紛化作冰屑隨風而散。

  冰靈劍，葉淩宇在劍山上所尋的八品之劍，這柄劍給夢雪做武器正好合適。

  門口已經沒了守衛，兩人對視點頭。

  “我們走。”葉淩宇肅穆低聲，拉著夢雪，用力推開石門，一步踏進門內。

  一片空地的中央，微風拂動紅塵刀花白的胡須。

  此刻的他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如果不是天階的身體幫他續了最後一口氣，也許他已經命歸黃泉。

  “閨女……葉小子……不要……不要來救我……”他幹裂的嘴唇微微張合，身上捆綁的粗壯鐵鏈已經快要壓得他喘不過氣。

  “老東西，誰允許你開口了，給我閉嘴！”旁邊絕劍山莊一名老祖一巴掌抽在紅塵刀臉上，留下一個猩紅的掌印。

  不光是他，絕劍山莊的另一名老祖，以及無盡之地的三名天階，皆是在場。

  五大天階，其中四位天階兩層，這麽一大股力量，守著紅塵刀寸步不移。

  “哼，你就別想有人救你了，等明日屠魔大會，便是你的死期。”之前扇他巴掌的那人繼續道。

  另一名老祖伸手製止了他：“好了，別動手，他還有些用處，至少在明日之前，還得留他一條小命。”

  先前那人還是不解氣，但也知道不是讓紅塵刀死的時候：“哼，不知好歹的老東西，你別想一個人一死百了，來救你的那些人，我們早晚送他們去給你陪葬。”

  正說著，突然感覺到什麽。一眾天階齊齊扭頭：“注意，有人來了。”

  葉淩宇和夢雪一頭衝進石門，在進入門後的那一刻，第一時間隱蔽了氣息。然而呈現在兩人麵前的，是巨大的石台，石台中央，是一柄石雕的巨劍，石劍入雲，威嚴壯麗。

  這裏就是禦劍台，如果按照時間來看，這時候紅塵刀應該已經被押送過來了。

  然而……兩人的麵前，一覽無餘，空空如也……

  禁魔峰上。

  五名天階同時注視向通往山頂的那條小路，那瞬間，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氣息出現在那個方向。

  “誰！”其中一名天階厲喝。

  隻聽那山路下，傳來朗誦經文之聲。佛陀十三一身金色袈裟隨風而動，徐徐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的長發被山風輕托，雙目緊閉，臉上是淡淡的微笑。一手立掌於胸前，一手撥動一串金色念珠。

  他僅僅是漫步而來，卻有一種奇妙意境縈繞在周身。他明明人就在那裏，卻有一種和周圍景色相融的錯覺。

  就好像那景色就是他，而他，就是這山間的一道景。

  自從他出現，紅塵刀的眼皮就開始不住跳動。那本來無神的雙目，像是兩隻野獸般緊咬在十三身上。

  “你……為什麽……你會來？”他聲音嘶啞，氣息斷斷續續。

  “老友，好久不見了。小僧這次，是代兩位小友前來，以我這條賤命為代價，救你脫離苦海。”

  他沒有和葉淩宇兩人一起行動，也沒有去禦劍台，而是孤身一人來了禁魔峰頂。

  “你不該來……還有敵人在暗……走……快走……”聽紅塵刀那個語氣，他應該是想叫，想要提醒，想咆哮，但他出氣實在不多了，聲音也細不可聞。

  “老友請放心，小僧既然來了，自然是知道誰隱藏在暗處。”

  “不對，你快走……你不是他的對手……”

  “哈哈，小僧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我既然來了，當然也有心理準備。”他道，“這本來是兩位小友想做之事，隻是這是我們老一輩的恩怨，就莫要牽連小輩了，這次，就由小僧代勞吧。”

  縱然有了紅塵刀的提醒，十三依舊麵不改色，一步步走來，終於在距離眾人百步之時停下。

  五名天階麵麵相覷，他們是為了引來葉淩宇，可眼前這人顯然不是。還是一名無盡之地的長老上前一步：“你到底是誰？報上名來！”

  “小僧名喚十三，不請自來，還望贖罪。”佛陀十三手中念珠輕輕一擺，袈裟無風自動，那一直緊閉的雙眸一點點地睜開，似封存數萬年的崢嶸重現於世，“諸位不必逃，也不必躲，小僧此行前來，是送諸位去見佛的。”

  ……

  禦劍台。

  葉淩宇和夢雪久久屹立原地。

  此刻的禦劍台，分明一道人影都看不見。

  葉淩宇想過很多種情況，但眼下這樣的場麵，實在是超乎他的意料。

  眼下已經過了正午，紅塵刀本該這個時候被押送過來。就算還沒到，那總該有人在此守候才對。

  可是沒人，一個人也沒有，神識一遍遍掃蕩整個禦劍台，除了他和夢雪，再無一人。

  這種情況顯然不正常，如果真的有人要被押送過來，不應該是空無一人才對。

  “在這兩天，小僧也打探到一點消息……傳言紅塵刀會在大會的前一日正午，被帶往禦劍台……”

  “自然是可靠……這點可以用小僧名譽擔保。”

  葉淩宇猛地回頭，久久不見十三的身影。

  上當了，他心頭一凜。

  十三說會跟在他們背後，開始時候還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但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夢雪問。

  葉淩宇臉色比炭還要黑：“被騙了。”

  事已至此，他心中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

  分明是那假和尚胡說八道，什麽頭一天紅塵刀會被壓送到禦劍台，那根本就是他支開自己兩人的借口。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做，但分明是他那條消息出了問題，眼下的情況根本就不像是會有人被壓來。

  千算萬算，他算的全是救人之法，居然會被那假和尚戲耍了一回。

  難怪他當時讓自己這幾天不要外出，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明日就是屠魔大會了，葉淩宇根本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救人，換而言之今天就是唯一的機會。

  “走，去禁魔峰。”他當機立斷，一把拉上夢雪。

  已經沒有退路了，也沒時間給他猶豫了，如果過了今天，他就等於是失去了最後營救的機會。

  然而還不等他們反身出門，那門外突然三道身影閃身而入。

  如海般的威壓臨頭降下。

  “是誰敢擅闖我禦劍台！”滾滾嘯聲回蕩在整個禦劍台上。

  葉淩宇眼瞳驟縮，腳步戛然而止：“絕塵！絕霧！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