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克勞斯叫來的衛士換班，踏上歸途的瓦魯回到馬克的宅邸時，時間已經過了傍晚。一從戰鬥中獲得解脫，才發現肚子餓得胃都發酸了。

  “……如果馬克也是餓著肚子等我，那可真是過意不去。”

  他推開宅邸的門。瓦魯那毫不客氣的態度好像把這裏當自己家一樣，不過不用說，是馬克準他這樣做的。

  進入宅邵，往馬克借自己的房間走去時，大概是聽到了聲音吧。有個腳步聲往瓦魯走來。

  他猜測來人是馬克，而當腳步聲的主人步下階梯時，證明了他猜得沒錯。

  “回來得真晚啊，瓦魯。到哪去了？”

  馬克的詢問中並沒有責問的語氣。當瓦羅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思忖了一下時，他反而還對瓦魯投以亮著興趣燈火的眼光。

  “方便的話，一邊吃飯一邊聊如何？”

  這個提議正合瓦魯的意。

  瓦魯摸著肚皮對他笑笑。

  “這個提議真是太棒了，那我們到哪裏吃？”

  馬克先是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然後說“這邊”，帶他到了飯廳。

  “你要叫仆人弄飯嗎？還是說，難不成馬克你要下廚？”

  聽了這不經意的疑問，馬克麵露苦笑。

  “不，我完全不會下廚。”

  說完，他將嘴巴抿成直線，補充道：

  “不過，我家仆人可能是年紀大了，調味都好淡。做這門重度勞動的工作，就會很想吃重口味的食物……但我家仆人就是不懂這一點。”

  瓦魯輕輕一笑，揶揄著問：“王國最強的戰士長，都被迫吃些清淡的健康食品啊？”，馬克也毫不介意，板著一張臉回答：“就是啊。”

  “其實請你嚐嚐我家引以為豪的素菜也不錯，不過我還是出去買了。”

  “這樣啊，那得謝謝你的好意了。”

  他說著咧嘴一笑，馬克好像覺得很有趣，也跟著輕聲笑了。然後他反擊似的問：“那瓦魯你會下廚嗎？”

  然而這一記反擊揮空了。

  “雖然做不出什麽好菜，不過簡單的還可以。畢竟遠行練武時，自己不會煮飯就傷腦筋了。”

  “原來如此。”馬克一邊回答一邊走進飯廳，拎起放在牆角的籃子。

  籃子大小差不多可以放進一個小寶寶，從裏頭飄散出隱約刺激鼻子與胃的誘人香氣。

  兩人麵對麵坐下來。

  從籃子裏取出好幾盤菜擺在桌上後，兩人拿起斟滿葡萄酒的酒杯，互碰一下。也沒有特別為了什麽而幹杯，兩人沒說什麽，咕嘟咕嘟地喝著紅酒。

  新鮮而爽口的風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喝了差不多兩口之後，瓦魯放下酒杯。他嗬出一口氣，感慨萬千地低語：

  “……好久沒喝到酒了。”

  “我也是，應該說這陣子都沒回家吃飯。”

  “……在王宮執勤也不輕鬆呢。”

  “坐戰士長這個位置，要做的事情還挺多的。”

  “王室警備也是你的工作嗎？”

  “是啊，大多數時候這才是我的主要工作。”

  聽了馬克的半輩子人生，瓦魯從中感受到馬克這個漢子的剛正不阿。其實偶爾曲從一下也不會怎樣，但他就是堅持要走正路。

  那些貴族一定討厭死這種平民了。

  瓦魯似乎猜得沒錯，馬克話裏極少談到貴族。明明位居王國戰士長這種崇高的地位，話題內容卻幾乎都是作為士兵的事，或是關於自己侍奉的王室。絲毫沒有提到舞會之類的奢華世界。

  在鄰近的帝國，這種風氣已經漸漸消失了，然而在王國，貴族與平民這兩種身分之中，仍然隔著一堵高高的厚牆。

  突然間，瓦魯覺得很可笑。

  過去他為了戰勝勞爾而練劍，還自顧自地想下次碰麵時就要殺個你死我活。然而現在卻沒有一點這種念頭。

  也許自己的這種豁達氛圍傳達給了對方，馬克也露出笑容。

  兩人同時舉杯互碰。可能是有了三分酒意，碰得用力了點，杯裏的葡萄酒灑了出來，弄濕了桌子。

  “喂喂，別灑在菜上喔。”

  “灑上去了變成葡萄酒味，搞不好很好吃喔？”

  “我舌頭很遲鈍所以是無所謂……難不成瓦魯你也跟我一樣？”

  “我的舌頭可是很挑剔的喔。”

  兩人再度相視而笑，酒杯相碰發出“鏗”一聲。

  馬克的話題無所不包，講到瓦魯所不知道的世界，聊得正起勁時，馬克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問他：

  “話說回來，瓦魯。像你這樣的男人，怎麽會變成那樣？”

  馬克問話的語氣好像小心翼翼，或者像是怕碰了人家的傷口。窺探似的眼神，並不是想看穿真偽，而是擔心刺傷瓦魯的心吧。

  “嗯，謝謝。”

  瓦魯沒來由的道謝讓馬克愣住了，他那表情實在逗趣，讓瓦魯的臉頰線條緩和了點。然後他坐正姿勢，開口說：

  “……我遇見了怪物。”

  “怪物？你是指魔物嗎？”

  “我想，應該是吸血鬼吧……名字叫作露易絲，隻用一根小指就彈開了我自創的……用來打倒你的招式。”

  瓦魯察覺到馬克的瞳孔微微放大。

  “……這樣啊。”

  隻說出這句話，馬克就咧嘴露出了粗獷的笑容。瓦魯很清楚那笑容裏包含了何種情感。

  渴望擊潰強敵的戰士之心。

  那是瓦魯曾經對勞爾懷有的情感，再經曆一次讓人汗毛直豎的死戰——

  然而，野獸般的暴戾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剩下的是王國戰士長的笑容。

  瓦魯舉出吸血鬼的外貌特征，馬克回答“沒聽說過”，仰頭喝下一口葡萄酒。瓦魯也以葡萄酒潤唇，講起當時的戰鬥——不，是單方麵的蹂躪。

  不過，他絕口不提自己當時受雇於傭兵團的事。雖然他覺得馬克也許會說每個人有自己的人生，但麵對這個剛直的男人，他實在不願提起過去的自己為了追求劍術無所不用其極，這輩子以來幹過哪些勾當。

  馬克默默聽他講完整件事，眼中毫無懷疑之色。

  “你願意相信我說的嗎？”

  “……畢竟世界很大嘛。有這種怪物也不奇怪吧。縱觀曆史，世界上還曾經出現過魔神或龍王呢。不過，這麽強大的魔物……恐怕我也打不贏吧。”

  “是啊。我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少實力，所以不能亂講，但我仍然可以斷言，你絕對打不贏那家夥。那個怪物的世界，是憑我們這點程度不可能踏足的領域。就算我們倆一起上，也不過就是把戰鬥時間從一秒拖延成兩秒罷了。”

  “你應該要安慰我說，不會啦。才對吧。”

  馬克開玩笑地抱怨，然而瓦魯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