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戳中了她最大的痛處。

  雖然主人說過情非得已時可以做出某種程度的顯目行動，但那是說在假扮千金小姐與女仆時有需要的話。

  觸犯法令會受到調查，甚至可能連偽裝工作都被揭穿。換句話說這樣做可能會直接引發嚴重風波，導致主人所不樂見的顯目行動。

  安娜不認為這個粗野的男人有多少學識，但他講話充滿了自信。這麽說來，應該是有人教了他一點常識。這樣一想，他的振振有詞很可能有其根據。

  現在沒有目擊者，問題很簡單。隻要暴力解決就行了，不過就是在這裏增加一具喉嚨割破的屍體。

  不過，那是逼不得已時的手段，是隻有為了達成自己主人的目的時才能行使的最終手段，不能為了這個萍水相逢的女性輕易動手。

  既然如此，對這名女性見死不救，才是正確的行為嗎？

  男人的下流笑聲，讓猶豫不決的安娜感到惱火。

  “盡忠職守的女仆小姐，可以瞞著主人惹麻煩嗎？”

  看到男人笑嘻嘻的德性，安娜第一次明顯地蹙起眉頭。男人或許從她這種態度中，看到了弱點吧。

  “我不知道你是哪位貴族的家仆啦，不過要是事情鬧大，不是會給主子找麻煩嗎？啊？而且你的主子搞不好還跟我們店裏有交情喔？不怕被罵嗎？”

  “……你以為我的主人連這點程度的事都解決不來嗎？規定這種東西對強者來說，不過就是用來違反的吧？”

  男人似乎心裏有底，一瞬間顯示出畏縮的樣子，但又立刻取回自信。

  “……那你就試試啊，嗯？”

  “……唔。”

  安娜的虛張聲勢，沒能讓男人退縮。男人想必有個有權有勢的後盾吧，判斷這方麵的攻擊不會有效，安娜轉從其他角度進攻。

  “……原來如此。確實在發令上，會造成麻煩呢。不過，同樣也有一條法令，規定隻有在當事人尋求幫助時，可以強行救出當事人而免於受罰。我隻是依據這一點幫助她罷了。首先，她現在意識不清，所以必須前往神殿接受救治，對吧？”

  “唔……不……這個嘛……”

  男人傷透腦筋地念念有詞。

  假麵具剝落了。

  男人差勁的演技與遲鈍的反應，讓安娜鬆了口氣。安娜撒了謊，不過是因為對方拿出法令壓人，所以自己也掰出一番大道理罷了。

  如果男人繼續拿法令反駁，就算他隻是說謊，對王國的法令概念所知不多的安娜，想必會無法回嘴吧。結果都是因為男人並沒有深入理解法令，隻是現學現賣，才會無法看穿安娜的謊言。

  又因為他學到了不夠充分的法令知識，遭受別人拿法令辯駁時，反而更不知如何是好。而且這個男人應該是個小嘍羅，所以無法靠自己的判斷做決定。

  安娜將男人趕出視野，抱起女子的頭。

  “你希望我救你嗎？”

  安娜向她問道，然後將耳朵湊近女子幹裂的嘴唇。

  落在耳朵裏的是微弱的呼吸聲。不，彷佛幹癟氣球泄掉最後一點空氣時發出的聲音，真的能算是呼吸聲嗎。

  沒有回應。安娜左右輕微搖頭，再問一次。

  “你希望我救你嗎？”

  拯救這名女子，與幫助那個老太太的情況完全不同。安娜想按照主人囑咐的那樣在能力所及範圍內幫助別人，然而拯救這名女子可能會引來極大麻煩。這樣真的是主人所希望的嗎？這種行為不會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嗎？想到這些，一陣冷風吹過內心。

  還是沒有回應。

  男人微微露出下流的笑容。

  這人知道女子過去置身於什麽樣的人間地獄，當然會如此嘲笑了。不然怎麽會把她扔到外麵，準備廢棄呢。

  真正的幸運是不會連續發生的。因為會頻繁發生的現象，不可能稱得上是幸運。

  沒錯，剛才她伸手抓住了安娜的裙擺，如果那稱作幸運，那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對她而言，幸運是安娜踏進了這條小巷，就此結束。之後的一切全都起因於她力求生存的主動行為。

  那些行為——絕非幸運。

  微弱地。

  沒錯。女子的嘴唇隻是微弱地動了動，那不是呼吸的自然動作，是能讓人清楚感覺到意誌的行為。

  聽到這句話，安娜隻大大地點了一次頭。

  “我不願幫助隻會祈禱誰來拯救自己的人，如同沭浴天降甘霖的草木。不過……若是掙紮著努力求生的人……”說著這些話的安娜不知為何想起了過去的自己，手緩緩移動，覆蓋了女子的雙眼。“忘卻恐懼，歇息吧，你已在我的庇護之下。”

  宛如依偎著溫暖的觸感，女性閉起混濁的雙目。

  不敢置信的是男人，所以他差點脫口說出理所當然的一句話。

  “你騙人——”

  我根本沒聽見什麽聲音。男人正要抗議，卻凍結在原地。

  “你說……我騙人？”

  不知何時安娜已經站起來，眼光銳利地射穿男人。

  那是一對凶眼。

  猶如兼具捏爛心髒的物理壓力，凶險的眼光停止了男人的呼吸。

  “你說我會為了你這種人而撒謊？”

  “啊，不，啊……”

  男人的喉嚨大幅起伏，發出咕嘟一聲，咽下嘴裏累積的口水。他的眼睛移動，盯著安娜的手臂，大概是想起了剛才得意忘形而忘掉的恐怖吧。

  “那麽這個人我帶走了。”

  “等、等等！不，請等一下！”

  男人大喊，安娜瞥了他一眼。

  “還有什麽事嗎？是想爭取時間嗎？”

  “不、不是的。是這樣的，你把她帶走，事情會變得很糟糕的。你和你的主子也一樣，會惹禍上身的喔！你應該聽過八目吧？”

  安娜在收集情報之際，有聽過這個名稱，那是暗中掌控王國的犯罪組織。

  “所以啦，好嗎？拜托你當作什麽都沒看見。要是被你把她帶走，我就等於是工作失敗，會遭到處罰的。”

  看到男人明白到靠蠻力無法取勝而一臉諂媚，安娜冷冷地看著他，同樣冰冷不屑地說道：

  “我要把她帶走。”

  “拜托你幫幫忙吧，我會沒命的！”

  幹脆在這裏殺了他吧，安娜心想。當她在腦中計算殺了男人的好處與壞處時，男人還在哭訴個不停。

  安娜原先以為男人可能是在爭取時間等待幫手，但從他的態度判斷應該不是。可是她想不到理由。

  “你為什麽沒有呼救？”

  男人驚訝得眼睛瞪成兩個點，快嘴地回答她。

  簡而言之，就是如果自己呼救時被女人跑了，等於是告訴同伴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就算把同伴叫來，他也不覺得能打贏安娜。所以才想盡辦法說服安娜，希望她改變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