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的證據，甚至隻是一種沒來由的感覺。

  可每當看到簡仁出現在自己的通訊器屏幕上，天佑就會覺得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但簽下了保密協議，他也不能就再生人之事發表示任何的言論。與此同時，整個輿論的方向已經開始逐漸明朗。

  大眾對於再生人的態度越來越包容。眼見再生人似乎馬上就能成為與人類相同的存在。至少在普通聯盟民眾的口中，再生人與人類相同，幾乎已經是最“正確”的說法。

  這令天佑越發的難以接受。

  作為那個血腥俱樂部的老員工，天佑與曾經的白小滿一樣，是真心信奉俱樂部創立的那一整套邏輯的。

  在他看來，自己過去在俱樂部的工作本就是光榮的、神聖的。他毫不懷疑，自己以及俱樂部曾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人類這一物種的純淨。與此同時，若不是隱在幕後的他們包攬了所有的髒活累活，再生人早就把聯盟鬧得天翻地覆。

  在再生人這一特殊存在出現後，聯盟還能維持這些年的安寧穩定，說到底，全都是他們俱樂部的功勞。

  對於這一點，天佑從未懷疑過。

  畢竟，這已經不僅僅涉及到如何看待再生人這一新物種的問題。嚴肅追究起來，這就是對天佑過去工作正義性的質疑。

  天佑又怎麽可能如此輕易的質疑過去數年間自己曾經篤定的一切？

  他當然相信，也願意相信，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都是高尚的，都是為了全人類。

  再生人在他們這些俱樂部員工的眼中，從來就不是什麽另外一種人類。那些長著人類樣貌的可惡垃圾，隻是徹頭徹尾的意外產物。

  就像是過去生產各種器物時產生的工業廢料。溢出模具後被切割下來的邊角塑料；高強度合金在煉製過程中產生的有毒廢水；修建新大樓時使用過的一次性模具。

  和所有這些工業製造時產生的廢品一樣。

  再生人，不過是人類在傳送時意外產生的有害垃圾。

  在俱樂部的熏陶下，對於天佑這些曾經的俱樂部員工們來說，這種傳送時產生的垃圾，比起曾經汙染環境的工業廢料更加的恐怖。因為，它將要汙染的，是整個人類，這一崇高且第一無二的種族。

  而現在，麵對屏幕裏對於再生人鋪天蓋地的認同言論。天佑又怎麽可能假裝什麽都沒有看到？

  每一個鼓勵民眾接受再生人的推文標題，就像是一次對他過去信仰與職業生涯的挑釁。那些“正確”的話語，就像是一根根尖刺，不斷挑撥著天佑早已根深蒂固的價值觀。

  於是，出於對白小滿這位前同事的感激與莫名愧疚；出於對簡仁所代表的“正確”態度的強烈不滿；當然，也是為了捍衛與證明自己之前多年工作的正義性；更是為了保衛人類這一物種的純潔。

  本就因找不到工作而成天無所事事的天佑，在某天下午，看到又一篇關於簡仁的推文後，終於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想要參與到這一場關於再生人的討論之中。他想要用自己所了解到的一切，撕開那個女人，以及整個聯盟管理層蓋著的虛偽麵孔。

  當然，出於對聯盟實力的充分了解，已經俱樂部內身處決策部門的豐富工作經驗，天佑並沒有選擇輕舉妄動。

  他隻是冷靜的觀察著，思索著。

  眼看“正確”的聲音幾乎要占領下全部的輿論高地，天佑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自己想要的主張無往不利，現在應該是聯盟那群人最最得意的時候吧。這到底自己出手的最好時機。他們當下越是飄飄然，越是會放鬆對我們這些舊人的警惕。

  於是，就在簡仁與正確對待再生人的呼聲最盛之時，天佑給那位負責追蹤他們的督衛發去了一封郵件。

  那份信很長。但總得說來，天佑隻表達了一個意思。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這些曾經的俱樂部員工們，之前簽訂下的那份保密協議，已經不再具有其本應存在的意義。在整個聯盟都在討論與再生人有關的話題的當下，他們也沒有再保守再生人相關秘密的必要。

  作為重新回歸聯盟正常生活的他們，也想要參與到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不是為了表達什麽觀點，隻是想要在與人交流時，可以開開口，搭搭話。

  所以，特申請撤銷那份關於保守再生人秘密的協議，讓他們也能參與到正常的社交討論之中。

  在郵件的最後，天佑這樣寫到：

  “那天和幾位新認識的朋友們聚在一起聊天。再生人這個當下最熱門的事件，自然也就成了大家隨口聊起的話題。作為一個想要努力重新融入聯盟正常生活的我，難免也想要開口與大家聊上兩句。

  但沒有您慷慨的批準，現在我，以及其他和我一樣，隻想重新走上正軌的夥伴們，我們隻能盡力避開這樣的話題。哪怕關於再生人的一切已經不再是秘密，簽訂下協議的我們，依舊保持著沉默，認真遵守著諾言。

  現在，我代表其餘與我一樣，一樣正經受如此煩惱的俱樂部最底層員工們，正式向您發出申請。

  申請撤銷那份關於再生人的保密協議。

  請您理解。對於我們這些曾經的最邊緣員工們來說，申請撤銷並不是為了別的，隻是想正常聊聊天而已。”

  至始至終，天佑都在強調，他們隻是一群俱樂部裏最外圍、最邊緣、最無關緊要的後勤人員。雖然沒有明說，但也間接表達了一個意思，他們這些沒有水平得最底層員工，也講不出什麽有見地的意見。他們想要撤銷簽下的協議，隻是為了可以與人正常交流。

  其實，若是那位負責審核此事的聯盟管理人員心思活絡一些，或許就能看出些端倪。能想到要寫這樣一份申請的家夥，能寫出這樣一份申請的俱樂部前員工，真的隻是一個曾經負責後勤保障的最邊緣工作人員嗎？

  作為一名樸實的底層工作人員，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