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吳起靈從未想過，複仇這樣的詞語會真的出現在自己的現實生活中。哪怕他身處世人眼中的豪門世家，他所受到的教育更多的是成王敗寇。

  被人算計，隻能說你小心不夠。如果輸了，那是自己技不如人。

  在他們這樣世家子弟的概念裏，輸便是輸。要找原因，也是總結自己的錯處。對手的手段卑劣，那下次就要小心。自己栽了大跟頭，就要想想下次能否把這坑換個花樣挖到其他人的路上去。

  即是仇人冤家，又是互相學習較勁的對象，未來很有可能還會變為合作的朋友。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吳起靈從不認為這世上真的有什麽單純仇怨。

  複仇，對於他來說，不過是戲劇中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詞語。所以，他從未想象過，當這個詞語真實的出現在了生活之中，竟會有如此無窮的能力。

  那種能力不是一股狠勁，要把人猛的一下打趴在地。複仇的能力更像是一股來自地底最深處的吸引力。

  陰暗、持久、綿軟、卻又永不停歇。

  吳起靈記得，小時候看的百科全書裏總是會提到，當陷入沼澤流沙後不要掙紮，否則會陷落的更加迅速。他原以為對待複仇也是如此。如果灰岩瘋狂的沉溺於尋找報複的快感，那他遲早會落入那個滿是汙穢的泥沼中。

  所以，之前一段時間，吳起靈是很為灰岩而高興的。當勞拉與白小滿這兩個名字，突然消失在了這個聯盟之中，吳起靈天真的以為隨著事情的淡去，自己這位好友終將走出那個晦暗的昨天。

  但他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複仇的泥潭似乎與百科全書上的沼澤流沙並不相同。它不會因為墮入其中的人掙紮而加速。可一旦落了進去，墜落之人將再難掙脫。

  在他們這些外人看來，複仇是黑暗的。它隻會均勻的、一點點的，將灰岩那樣一個原本正常的人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拉扯進它的懷抱。

  但對於身處其中的灰岩來說，似乎複仇這個詞語又是神聖的，光明的。

  即便是當灰岩猛地醒悟過來，即便是他發現連綿的仇恨早已將自己撕扯扭曲。吳起靈相信，灰岩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仇恨攪碎，但他似乎一點都不介意。

  再無法回到曾經少年又如何？隻有複仇，才是灰岩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可作為灰岩最好的朋友，吳起靈並不希望他變得沉默寡言，變得陰鬱狠厲。他多麽希望灰岩可以像普通人失戀一般，隻是頹廢上一陣子。哪怕是好一陣子也沒關係，隻要他還有重新開始的那一天。

  有些苦悶。吳起靈大白天在辦公室裏倒了兩杯酒。

  一杯是給他自己。因為他知道，灰岩那興奮語氣的背後，是他又往過去那個黑洞裏陷落了不少距離。而他這個朋友，不僅無法將其拖出泥沼，還要幫他尋找線索，讓他越陷越深。

  可不這樣，又還能怎樣？

  早就知道白小滿與那位傳說中的會長關係匪淺，而現在就連白小滿也意外身亡。要說這裏麵沒有那位會長的首肯，吳起靈是不相信的。所以，自家兄弟灰岩想要追討的凶手，恐怕不隻是另一個白小滿那麽簡單。

  吳起靈從來沒有問過，但他很清楚，會長與其所領導的基金會，一定也是灰岩的複仇目標。

  作為聯盟最大傳送公司的下一代經營者，吳家三少又怎會不知道會長與那個俱樂部之間的關係。長久以來，他們傳送公司每年都要以清理費為名，支付一筆龐大的數目。他很清楚，那些錢，就是俱樂部以幫助傳送公司清理再生人為由所收取的。

  哪怕是在最近這幾年，在那次傳送儀全麵升級後，那筆費用雖有減少，但依舊要消耗他們集團每年利潤的10。

  作為新生代的管理層之一，吳起靈並未經曆過傳送儀剛開始推廣時的艱辛，也沒有體驗過再生人出現後，來自聯盟的巨大壓力。他自然不知道，傳送公司、聯盟、俱樂部，這樣三足鼎立的微妙平衡，才是過去傳送這一行業可以穩步發展的基石。

  曾經的傳送公司確實要依靠俱樂部清理再生人，從而避免整個傳送行業因倫理道德方麵的問題而陷入困境。對於這一點，吳起靈並沒有什麽異議。我出錢，你出力，再公平不過的交易。但當五年前的那次升級後，事情明顯已經發生了變化。大部分新產生的再生人，已經不需要俱樂部來清理，他們自己的傳送設備就可以完成90以上的自動清理工作。

  雖然在那之後，俱樂部收取的費用有所減少。但在吳起靈看來，傳送公司所支付的費用依舊太高。過去一方出錢，一方出力的公平交易，已經便了味。變得更像是一場敲詐與勒索。你每年給我一筆封口費，我幫你保守再生人這個秘密。

  而會長，作為這個強買強賣的俱樂部創始人，雖然並不被吳起靈所喜歡，但並不妨礙他知道對方的手段有多麽厲害。是想，若不是手中掌握著足夠多的資源與能量，基金會一個小小的民間機構，又怎麽可能與各大傳送公司和整個聯盟管理層一起，來分食傳送這塊大蛋糕。

  想到最近聽聞的一些消息，吳起靈抿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已經得到消息，俱樂部在短短時間內已經被聯盟連根拔起。也結束了幾十年來，三足鼎立的穩定局麵。但作為俱樂部的創始人，那位宋會長卻完全沒有受到此時的影響。

  有人說，是因為他年齡大了，早就不再理這攤子事兒。聯盟看在過去的情誼上，便賣他一個人情，不對他這個糟老頭子動手。

  但吳起靈卻並不這樣認為。和他一樣，他們w集團的高層幾乎沒有人相信這種心慈手軟的說法。

  在他們看來，除非是宋會長親自配合聯盟出手，否則俱樂部是絕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分崩離析的。這樣一來，宋會長在事後安然無恙便是順理成章之事。聯盟就算再無賴，也不會立刻就向剛剛幫過自己的人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