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那聲轟鳴漸起，由遠及近，穿過秋日清晨雨打地麵的啪啪輕響時，道達美便聽到了它的聲音。

  那時這輛黑色的重型皮卡甚至還沒有出現在這條乏人問津的卡多路上。

  就在道達美倒數結束的那一秒，他除了看到西側路口飛奔而來的便衣督衛。更是聽到了高強度橡膠輪胎與瀝青路麵摩擦發出的好聽聲音。

  那是高速行駛中的汽車在過彎時完成了一個精準的漂移。

  這個常常令人微感不適的摩擦聲，在道達美聽來，卻是無比的悅耳。

  轉頭看了眼那輛正疾馳而來的重型皮卡。道達美心下大定。

  不虧是普爾，這種已經幾乎快要停產的皮卡車也能搞到。

  再一想到駕駛座後方那全封閉貨箱蓋下此時正掩蓋著的東西，嘴角的那抹嘲弄笑容愈發燦爛。

  回頭瞥見之前氣勢如虹的白小滿，更是已經在那哄哄的引擎聲中停下了腳步。傻傻的立在雨中，麵上隻餘下一片慘淡的青白。

  這一幕，讓道達美心裏頓時湧起無以言表的舒暢。

  那張笑臉下，幹癟的胸口開始劇烈的起伏。似乎有一股無人能擋，舍我其誰的氣勢，就要衝破墨綠色衛衣那層薄薄的阻擋，就此噴薄而出。

  他的唇角已經裂到了最大。

  伴著那胸口的高高隆起，空氣在這一瞬間順著那根枯朽的喉管，將肺葉裏的每一個小泡填到了最大。當如冰般透涼的空氣被這無數的小泡溫暖，再次從那兩片薄唇間呼出。

  這具腐朽身軀中的共鳴腔體們，在這一刻全部活了起來，齊齊震動。道達美那沙啞的喉嚨裏，發出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咯怪笑聲。

  在那愈來愈近的發動機轟鳴之聲中，道達美肆意的怪笑聲穿透了蒙蒙的雨霧，穿透了沉悶的機械轟響，仿若凝固在了時間裏，不斷回蕩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間。

  “哈哈，哈哈哈哈，”

  道達美大笑著，抬手指著天空，朝著白小滿的所在的方向用力大喊。

  “老子在這，你們倒是來抓…”

  可就在這一秒，那個“我”字還沒有說出口。道達美的身體似乎本能的感覺到了什麽異樣。

  他猛的轉過頭去，映入他眼簾的，是正坐在皮卡駕駛位上，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那張臉幾乎被墨鏡、口罩完全遮住。一頂鴨舌帽下，原本幹練的短發隻在鬢角處露出一點淡淡黑。

  即便如此，道達美還是立刻認了出來。坐在駕駛座上的，這張臉的主人，正是那個被叫做“一號”的男人。

  隻是他有些不明白。

  為什麽這張臉看起來如此的近？

  為什麽這張臉突然倒轉了過來？

  為什麽這張臉開始隨著周圍旋轉的天地，一起旋轉了起來。

  這張屬於“一號”的臉，就這樣隨著旋轉的世界不斷遠離。最終成為了印刻在他視網膜上的一副美麗畫麵。

  那些從他身體共鳴腔體裏發出的放肆共振，似乎也在這一秒多了一絲不和諧的顫抖。但終究在那些肺葉小泡裏的空氣呼盡後，一切歸於了平靜。

  旋轉的世界之外，時間仿佛停在了那個“我”字將出的那一秒。

  就站在道達美正對麵的白小滿，也沒有聽到那個“我”字。

  &

  n在那一秒，她還在想著要如何阻止道達美的這場逃亡。但堅定如她，也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之前的猶豫與絕望，隨著那一秒的展開全部煙消雲散。就像快要開始落筆的答卷，突然被人潑了一桶紅漆，再看不清那張薄紙上原有的問題。

  考試就此結束。

  白小滿愣愣的看著前方，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就在眨眼之前，她看到那輛本該是前來接應道達美的皮卡，馬力全開，在不斷的提速中，直接從道達美身上撞了過去。

  前一秒，還讓她無比憤怒的嘲諷笑聲戛然而止。那本要呼之欲出的一個“我”字，被另一聲巨響所取代。

  而在那“嘭”的一聲巨響後，原本直立的兩具身體，開始從那輛黑色皮卡上方飛過。在空中幾個翻騰旋轉後，化作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直直的落到了道達美原本站立的地方。

  就像是畫本被翻到了下一頁，沒有眨眼，白小滿麵前的畫麵已經大變。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麵前那兩具身體就以一種常人無法做到的扭曲姿態，出現在地麵上。敷衍的抽搐了幾下後，再也沒有動彈。

  發動機的轟鳴還在白小滿腦子裏嗡嗡直響。

  她慘白的臉孔下意識裏轉了一個方向，朝著皮卡前進的西路口望了過去。

  隻看到在路口處，已經右轉的黑車留下了一道尾部的殘影。那是一片漆黑的合金板材中，右轉向燈不斷閃爍的黃色光芒。

  不過，那黃芒也隻是轉瞬即逝。黑色的皮卡就此消失在了細密的秋雨之中。不過短短時間，就連那轟鳴的引擎聲也再聽不見。

  一切都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除了耳中漸漸消散的那聲長長嘶鳴，除了麵前兩具血淋淋的屍體。

  冷雨急促的打在她的臉上。

  猛的吸了一口氣，白小滿回過神來。

  雨一直在下。

  輕柔的雨絲不知在剛才的哪一個瞬間，已經化作了豆大的雨點襲來。急急打在黝黑的瀝青路麵上啪啪做響。

  白小滿依然站在雨中，沒有向前。

  麵前兩具屍體下方，雨水正不斷稀釋著鮮紅的血液。仿佛要衝洗掉其主人殘留在這人間的最後一絲汙染。

  已經辨不清究竟從哪裏流出的鮮血卻像是不願就此屈服，還在做著垂死前最後的抗爭。暗紅的血液不斷的被雨水稀釋，又不斷的再次湧出匯集。

  終於，血水混著雨水，開始沿著卡多路1.5%的排水坡度向著兩側流淌。流到了白小滿的腳邊。

  原本已在大雨中衝掉了泥汙的白皙赤腳，漸漸被淡淡的血紅包圍。

  包裹著淺淺紅暈的白，與下方漆黑的路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煞是好看。

  白小滿站在雨中突然有了一絲寂寥。

  和那莫名其妙的開始一樣，與道達美有關的所有的一切，應該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結束了吧。

  西側路口的那隊圍堵便衣已經到了。他們開始確認地上兩人的身份，開始向指揮中心匯報這裏突發的狀況。

  一位女督衛將雨中的白小滿扶著往路旁走去。

  口中在說著什麽，白小滿有些聽不清。

  那些話語仿若點在水麵上的蜻蜓。隻一秒便悄然離去，餘下點點殘音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