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逃難之路
作者:墨客青雲      更新:2020-03-05 06:24      字數:4343
  小夥子叫張萬東,17歲,在長春圍困戰中,他們一家人恰恰在長春城內。

  那時的長春糧食供應幾近斷絕,餓殍遍地,慘不忍睹。

  他們一家隨眾踏上了逃難路。

  回想那九死一生的逃難經曆,不僅潸然淚下。

  長春地處東北三省的中樞,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九·一八”事變後,日寇扶持清朝末代皇帝溥儀成立了“偽滿洲國”,將長春定為“國都”,改名“新京”。

  他們家的住處離新京火車站很近,距滿洲鐵路醫院(簡稱滿鐵醫院)也不遠。

  記得,他和哥哥那時候在大和通小學讀書,每天放學後,他和哥哥便拿著鐵鉤、籃子去火車站撿煤渣(煤核),冬季生爐子用。

  他的父親在一家名叫金泰的日本蔬菜部打工,早出晚歸,薪水勉強夠全家吃上高粱米。

  日本投降後,國民黨軍占領了長春,之前的四平之役,戰鬥非常慘烈,國共雙方四進四出,以國民黨軍全麵潰敗而告終。

  隨後解放軍對防守在長春城的國民黨軍隊形成全麵包圍,切斷了空中運輸,要進行長時期的軍事圍困和經濟封鎖。

  這使得長春城內國民黨守軍的糧食、燃料極度匱乏。長春市民也未免憂心忡忡,糧食眼見所剩無幾了,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他和哥哥很早就停學了。

  大和通學校被國民黨守軍占作戰時醫院,那時,長春有市民40多萬,加上守軍,共有50多萬,吃飯成了大問題,於是,國民黨守軍就挨家挨戶地去搜,去搶,三斤黃豆不嫌多,一斤高粱米不嫌少。

  市民們不能眼巴巴地看著活命糧被搶走,上前與之理論、爭奪,卻隻能白白地挨拳腳和槍托。

  城內的糧食越來越少,加上有人投機倒把,糧價飛漲,從幾元一斤漲至一萬元一斤。

  有家名叫裕昌源的酒廠,趁機把庫存了3年的酒曲,以每斤6000元的高價賣了出去,委實發了一筆橫財。

  可是,發了黴的酒曲是有毒的,人吃後五六天從腳腫到腳脖子,半月後雙腿就腫得不能行走了,有人挪出家門口倒下後再沒有爬起來。

  最讓人揪心的是,有難民將喊餓的小孩領到胡同裏,謊稱給他買吃的,扔下孩子轉身逃命去了。

  他聽人議論,這些扔孩子的大人原本不是那麽狠心,皆因生活所迫,隻好出此下策。

  那些被遺棄的孩子,開始還有氣無力“媽呀媽呀”地哭、叫,爾後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奄奄一息蜷縮在那兒死去了,大街小巷到處都有餓殍橫陳。

  這期間,他的父親與他人合夥開了一個雜貨鋪,隨著時勢的動蕩,雜貨鋪也黃了,家中的糧食全被守軍搜了去,幸虧父親早有準備,將僅有的一點大豆秘密藏在院子裏。

  那個時候,他的大舅也聚到了我們家,五口之家僅靠炒點大豆勉強充饑。

  幾個個月下來,難民們餓得受不了,便成群結隊地逃出城去。鑒於城內居民成分複雜,尤其有不少國民黨軍政人員也化裝成難民試圖混出,剛開始時,圍城部隊對出城者稍做審查即予放行,後來一律禁行,大量饑民滯留城外中間地帶,國民黨守軍又不允再度回返,結果出現了大批死亡。

  圍城部隊發現這一現象後,就下令在指定哨卡放饑民過封鎖線,並對出城的饑民予以救濟。

  他的父母和大舅也在商議全家如何安全出逃,可是,禍不單行,他的父親由於經年勞累,年輕輕的患上了癆病,即肺結核,長時間的饑餓和憂心,舊病複發,又得不到及時救治,有一天下午,他的父親握著母親的手。

  斷斷續續地說:“孩子他娘……你千萬帶他哥倆……回……山東……老家……”

  說著,依依不舍地望了我們一眼,含恨離開了人世。

  父親溘然病逝,全家人像塌天一樣亂了方寸,幸有大舅在旁一再解勸、催促。

  “姐,人死不能複生。如今最重要的,是帶著孩子們盡快逃離,再耽擱,恐怕走不成了!”

  一句話提醒了母親。

  事不宜遲,次日草草埋葬了父親,第三天下午,他們攜帶隨身衣物、行李和僅有的幾斤大豆,推起推車直向東郊奔去。

  按說,回山東老家直接朝南走才對,可是,那時節,沈(陽)大(連)鐵路已經癱瘓,而且是個“死胡同”;市民們早就傳言,要想外逃隻有三個口子:一是東邊二道河子,出去奔吉林;二是西邊洪熙街,奔公主嶺、沈陽;三是北邊的宋家窪子,所以,我們選擇了東去的路線。

  當天傍黑,他們趕到了東郊(不知什麽地名)一個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屯子,屯子裏的人早就跑光了,他們落腳的這戶人家房子挺好,屋內的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隨後,又有一些逃難者住進來,通過交談得知,這地方是國共兩軍對峙的中間地帶,再往東三華裏就是二道河子解放軍的關卡了。

  卡子口每周開放一次,我們到來的時候,已過四天,也就是說,再忍耐三天,大家就有生存的希望了。

  連日奔波,大家疲憊之極,不少人剛剛爬上炕,頭還沒挨著磚頭,就響起了呼呼的鼾聲。

  晚上大約十點多鍾,國共雙方突然交火了,炮聲、機槍“噠噠”聲炒爆豆一樣,震耳欲聾。

  炮彈和槍子兒猶如節日焰火,拖著尾巴帶著嘯音“啾———啾———”地在屋頂上方飛瀉,睡夢中的難民們如同驚弓之鳥,一骨碌從炕上蹦起來,連滾帶爬跳下去,蹲在牆旮旯裏大氣不敢出。

  他的母親和幾個女人則雙手合十,默默禱告菩薩保佑:那要人命的“鐵疙瘩”千萬不要落進屋。

  呼隆了大半宿光景,東方已經發白,槍聲逐漸稀疏了,大家總算把懸著的心重又放到肚子裏。

  天明出門,忽見院子裏還站著一大片茄棵子。

  人們眼前一亮,趕緊拔一些,顧不得用水洗淨,急忙下鍋,柴禾棒子往灶洞裏猛填。不一會兒,茄棵子煮好了,茄棵皮甜絲絲的口感極佳,大家你一根,我一根,津津有味地啃著。

  那是他一生中吃過的最甜美的半頓早餐。

  好不容易挨過了擔驚受怕的三天三夜。

  轉天微明,三四百號難民拖兒帶女一塊來到卡子口,都希圖早些脫離絕境。

  解放軍的戰士待人真和氣,他們要難民編成四行縱隊,我和全家擠在靠前部分。八點鍾左右關卡開放了,大家爭先恐後往外湧,二十分鍾後,難民們全部走出了卡子口。

  卡子口內外兩重天。解放區人民處處為難民著想,在通往興隆山難民營五六裏地的路段上,當地群眾設點發放蘿卜餡菜包子———當然,這隻是孩子們的特供,他也領了兩個,而大人們必須到達難民營才能喝粥。

  興隆山上有兩排大房子,一排住著先期到達的難民,另一排安放著十幾口特製大鍋。

  大鍋上熱氣騰騰,裏麵燉著香噴噴的苞米茬子。開飯時,管理人員讓大家排好隊,一人一碗苞米茬子粥,多了不給。

  管理人員解釋:先前的飯粥是隨便喝的,可有人實在餓壞了,結果把胃撐破而死掉。

  因此,上邊決定,凡是剛到的難民,第一天隻準發放三碗粥,第二天待胃腸適應後方可管足管飽。在難民營,他們一共呆了三天,第四天頭上,覺得身上有勁了,於是,千恩萬謝起身告辭,然後就一路來到了沈陽城。

  小夥子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用手不斷的抹著眼淚。

  老爺子也跟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這算是九死一生,硬生生的從無數的鬼門關爬到這裏的,能活著到這是多麽的不容易。

  夥計們把飯做好了,端了上來,是一盆白米飯,一個西紅柿雞蛋湯,還有滿滿的一盤醬牛肉,老爺子示意這個孩子趕快吃。

  他拿起碗幾大口一碗飯就下去了,夥計們給他盛了湯,讓他慢點吃,多吃菜。

  老爺子坐在那看著他們吃,繼續問道:“那你們這打算走到哪呢?”

  小夥子說邊噎著飯,邊說道:“我們要去關裏,我媽和我哥都在前麵,我一會還要去找他們。”

  老爺子點了點頭。

  吃飽了,喝足了,小夥子擦了擦嘴巴,站了起來,站直了給老爺子鞠了一躬。

  說道:“謝謝爺爺,我要走了,您老保重!”

  說著就拿起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離去,老爺子也站起來跟著他送到了門口,讓夥計們開了門,小夥子一邊走一邊回頭,老頭子就在門口望著他消失在人群中。

  老爺子看了看街上,人越來越多,幾乎所有的商鋪都關起門來。

  隊伍已經開始不是一直在往前走了,很多人開始席地而坐的休息起來。

  也有些人開始對某些店鋪開始敲門,主要是那些飯館,還有食雜店的地方,門板被敲的咚咚作響。

  有些店鋪不明所以的開了門,然後很多人一窩蜂似的就衝了進去,很多人又衝了出來,手裏有的拿著半隻燒雞,有的拿著熏肉,還有拿著饅頭的,這些人已經餓瘋了,他們已經顧不上一切的到處找吃的,開始搶了。

  人在這個時候,根本沒有什麽尊嚴,禮儀、廉恥,羞愧了,說白了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搶到吃的東西的人,剛一走到街上,就迅速的被另外一群人圍住,這群人又開始搶他們的吃的,他們又不給,所以就扭打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誰搶誰的,整個街上有那麽多人,亂哄哄的。

  搶到東西的人,搶完了就開始跑,然後邊跑邊吃,被打的人癱坐在地上捂著頭,流著血唉聲歎氣的,被搶了的店鋪老板就站在門口破口大罵這幫強盜,可是亂哄哄的沒人在乎他們嚷嚷。

  正在老爺子想趕緊把門關上的時候,突然街上的人群突然喧嘩起來,並四散跑開。

  老爺子定睛一看,是馬警長正騎著大馬衝散人群,他手裏揮舞著皮鞭,左右開弓驅散人群,同時跟在他們後麵的是一隊警察,兩排,扛著槍在跑步前進。

  看著他們過來,人群都馬上避開,留出了一條路。

  馬警長的馬騎到了福滿樓的門口停了下來,警察開始圍成個半圓站在福滿樓門口,福滿樓是這裏最大的飯莊,這群餓瘋了的人早就衝進去到處找吃的了,搶到的吃的人往外走,同時還有人在往裏進,福滿樓的老板在門口看著這些人洗劫自己的飯莊急的直跺腳。

  而馬警長也是他讓夥計找來的。

  隻見馬警長直立於馬上,從腰間快速拔出手槍朝天啪啪的就開了兩槍。

  槍聲響徹整條街,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原地不動。

  福滿堂門口正在往裏衝的人聽見了槍聲就趕緊退了出來,裏麵的人還在繼續搶然後往外衝,馬警長命令所有警察槍口全部對著門口。

  並大聲喊道:“裏麵的人全都出來!”

  裏麵的人聽見外麵有人喊,也一怔,慢慢的都走了出來堆在門口,有的人嘴裏還叼著吃的,懷裏還藏著東西。

  他們出來一看外麵一圈警察給自己包圍了,有點恐懼的樣子,但是這些人不是沒聽過槍聲,也不是沒看見過死人的人,如今他們都快餓死了,幾個警察還能怎樣。

  就聽見門口中有人喊:“怕他個鳥甚,我們走!”

  有幾個牽頭的就要往外走,就聽見馬警長板著臉大喊道。

  “我看誰敢,想走可以,把東西都留下,如果你們是過路的,我不攔著,如果是土匪,強盜,那我可要管一管了!”

  幾個家夥被馬警長這麽一說還微微一怔,然後就腳尖不停的點著地,傲慢的仰著頭。

  他們嘚瑟著說道:“老子快餓死了,橫也是死,豎也是死,我他媽的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好幾回了,你能把俺咋樣?”

  說著就要徑直的衝過警察隊伍,但是被幾個警察擋了回來,這個時候的馬警長臉色陰沉的很,他本來就長著一臉橫肉,此刻那嗜殺的眼神變得異常可怕。

  那個領頭的人被擋了回來立刻勃然大怒。

  他轉身回頭就抄起了那把鐵鍬,剛舉起來。

  隻聽“啪”的一聲,一顆子彈刺穿了他的胸口,鮮血頓時呼呼的往外冒。

  在看馬警長,他騎在馬上,手裏的槍正冒著白煙,槍頭指的方向正是這個人。

  這個人瞪著眼看了一眼馬警長,撲通的就載歪過去倒在了地上,鮮血很快在地上形成了一灘。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門口的人也都開始嚇得直哆嗦,紛紛把搶的東西放到了地上。

  馬警長用槍示意他們背過手去站成一排,蹲在牆角。

  然後說道:“大家夥都聽著,在這路過的,歇腳的都可以,但是想鬧事的別怪我不客氣。”

  那些還想搶東西的人,此刻也都紛紛的斷了這個心思,回到自己歇腳的地方安靜的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