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屍體墜入深坑，卻遲遲都沒有傳來屍體落地的悶響。

  但那些負責搬運屍體的嘍囉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畢竟這個深坑確實是深不見底的，恐怕少說也要有二十幾千米深，甚至可能是三十千米，幾乎達到了地殼的最下部，接近莫霍界麵。

  憑八王嶺當家天災級的本事，轟出這樣一個恐怖的巨坑並不是什麽難事。

  而且嘍囉們就算站在美人塚的邊上，伸頭張望這深淵的底端，也根本什麽都看不到。光線照射到半路就衰弱得差不多了，根本照不到底部。這深淵的下部就是一片仿佛能將人吞噬進去的漆黑。

  許久，管亦寒的身體終於砰地一聲墜於美人塚的坑底。

  “轟！”

  伴隨著衝擊，管亦寒的屍體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

  她撞到的並不是地麵，而是在此之前，數千數萬具被八王嶺扔進來的屍骸。

  然而即便管亦寒的屍體摔得沒了人形，砸成了一灘肉泥，她的屍體居然依舊在緩緩蠕動。

  碎肉漸漸拚接回身體，斷去的手足也勉強挪了回來，耗時二十分鍾，她將這具屍體重新拚裝完成。

  雖說是隨時都會徹底崩潰爛掉的身體，但她現在也別無選擇，隻能咬著牙繼續使用。

  “沒想到，居然真的騙過去了……”管亦寒仰起頭，看了看上方那個她根本望不見的美人塚出口。

  她的肉眼本來應該隨著墜地的衝擊而化為爛泥，就算現在她將碎肉拚在了一起，按理說也無法正常觀察事物，更何況這美人塚的坑底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

  但下一秒，管亦寒的眼睛就突然化為血紅——這是皮相鬼本體的眼睛。

  這雙眼睛能讓她多少可以看清黑暗中的事物。

  她身體僵硬地轉身轉了幾圈，細細打量著周邊環境。

  不出所料。

  全部都是稀爛的屍骸。

  明明這些屍骸生前幾乎全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可她們死後的身體卻成了這般淒慘的模樣，令人忍不住搖頭扼腕。

  冷不丁的，憑著皮相鬼的那雙血眸，看清周圍景象的管亦寒突然眼睛一大。

  美人塚坑底，應該隻有化為碎泥的屍骸，本應如此才是。

  人類從數十千米高的地方墜下來，隻有這一種結果。

  ……本應如此。

  但是那邊……

  為什麽會有一個人，還留著完整的人形？！

  那個男人有著完好無損的肉身，頭發極長，像是從出生起就沒剪過頭發一樣，他的身上居然還穿著幹淨整潔的衣服，他正靠著側壁，盤腿而坐，雙手自然地擺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陳……天燈……”

  管亦寒下意識地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聽到了管亦寒的這句話，那個男人也突然抬起頭，睜開了雙眼。

  “我還以為這次掉下來的跟以往一樣，隻是普通的屍體。沒想到居然是活人…”陳天燈說著，啪地一聲按動了手邊的什麽東西，下一秒一束光亮就從他手邊放射了出來，“我應該叫你管亦寒，還是應該叫你虞鬥？”

  管亦寒看清了陳天燈剛剛按動的那個東西。

  電燈？

  為什麽這坑底會有這種東西？

  而且哪裏來的電？是電池嗎？電池又是哪裏來的？

  “放心吧。就算我們在這裏點燈，上麵也根本看不到的，這裏太深了。”陳天燈說著，從牆根處站了起來，打量起滿身是血跡與碎肉裂痕的管亦寒，“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厲害啊，摔成這個樣子你都能繼續操控這具屍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點惡心。”

  “屍體對我來說，就像一件衣服。”管亦寒的嘴巴並沒有動，聲音是直接從她的身體中發出來的，而且這個聲音與‘管亦寒’的聲音並不一樣，想必這就是皮相鬼本體的聲音了，是個清冷的女聲，“就算這件衣服破爛到隻剩下幾根線，我也一樣能把它穿在身上。”

  對於‘管亦寒’而言，就算屍體四分五裂，也不過是相當於衣服被撕裂成了很多份。她將破掉的衣服縫補在一起繼續穿在身上，還是可以做到的。

  “我比較好奇，你是怎麽騙過陽善、蓖麻那些人，裝死成功的？”陳天燈站在原地沒有動，靜靜地問道。

  “一點技巧罷了……”‘管亦寒’並不打算過多交底，血紅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我，“倒是你，你是怎麽做到的……而且你的衣服，還有那邊的電燈，是你用權能創造出來的？你還能使用魔力？”

  “當然不能。”陳天燈撇了撇嘴巴，“那個‘八當家刀疤’的封印實在厲害，就算我換了新的身體，那封印依舊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

  “……換了新的身體？”這句話倒是把‘管亦寒’聽愣了。

  實際上，陳天燈使用了禁術。

  這是艾米莉教給陳天燈的，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使用的秘術。

  精靈禁咒。

  以高速燃燒自己的壽命為代價，發動術式。

  而且因為精靈禁咒消耗的並不是魔力，而是生命力，所以不可能被周圍人察覺到什麽魔力波動——這也是少有的幾個不需要魔力就能使用的術式。

  “權能的發動是不需要魔力的。但能量需要守恒，我的造物要想發動，我必須要先提供一定的能量。以往這些能量我都是用魔力供給的……但如果沒有魔力，用電力、火力、甚至是生命力，也一樣可以。”陳天燈說著，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以精靈禁咒為媒介，消耗生命力，催動權能，創造出新的肉身。至於新肉身的質量——畢竟質量也要守恒，以前我造物時的質量是由魔力粒子化生的，現在我沒辦法使用魔力，質量就隻能由舊肉身進行轉化。”

  手腳壞死，陳天燈還有舌頭。

  他是咬破舌尖，用舌頭在上舌膛書寫精靈文字，暗中催動了精靈禁咒。

  但新創出來的肉身自然不可能立刻擺到明麵上來。

  所以陳天燈就繼續使用精靈禁咒，發動奇術，將新肉身的胚子暫且封在自己的心髒中。一旦自己舊的肉身死亡了，就將意識轉移到新的肉身中。

  察覺到陽善將他的‘屍體’扔進了美人塚後，陳天燈的新肉身，就從舊肉身的心髒中破殼而出，吸收了舊肉身的新肉身胚子迅速膨大，化成正常人的體型大小——這就有了現在管亦寒眼前的這個男人。

  陳天燈原本還有些擔心，陽善和無饜會不會察覺到自己偷偷搞的那些小動作。但從現在這個結果上來看，完全是他多慮了。

  陽善、無饜、蓖麻、刀疤這些人，完全沒接觸過精靈術式。至少是不了解精靈禁咒，不然以這幫人的實力，肯定多少能從陳天燈那傷痕累累的身體上看出來一點端倪。

  陳天燈不禁由衷地感謝艾米莉往日那嚴苛的教導。

  聽到此處，‘管亦寒’好像明白了什麽，“所以說你其實並不是被折磨死的…”

  “對，我是耗盡壽命，命竭而死的。”陳天燈點了點頭，低聲道，“舊肉身的生命力雖說耗盡了，但我可是禍天燈，是宇宙一切生命力與魔力的凝聚體。生命力這東西，就算我給不了其他人，對我自己來說，我自然是想揮霍多少就揮霍多少，完全不用顧忌。所以我現在這具新的肉身，並不會比之前的短命。”

  倒不如說，隻要陳天燈願意，就算他沒有恢複天災級界主級的實力，他也一樣能通過不停更新肉身的方法，來做到長生不死。

  “我雖然可以通過透支生命力的方法，利用精靈禁咒來調用造物權能，但這並不能讓我從八王嶺脫身。”陳天燈說著，抬頭看了看遙遠的美人塚出口，“我的肉身依舊是普通人水平，單憑造物，就算我可以順利地離開美人塚，恐怕也很難躲過八王嶺當家人的感知。我很在意那個‘五當家斯洛’的結界。憑我現在的這種程度，真的能順利穿過八王嶺結界嗎？”

  雖然陳天燈說的是問話，但答案他早就心知肚明。

  能在睡眠中有條不紊地調控整個八王嶺的天氣，維係籠罩著八王嶺的偌大奇陣，能做到這種匪夷所思之事的人，難道會察覺不到有隻小蟲子正試圖逃離八王嶺嗎？

  “所以，管亦寒……或者說是虞鬥。”陳天燈突然望向‘管亦寒’朝她走近了幾步，來到她的麵前，伸出右手，“我們合作吧。”

  “合作？”‘管亦寒’的屍體中傳出了一陣嗤笑聲，“我為什麽要跟你合作？就算我被困在這裏出不去，那又怎樣？而且我可不想受盡這等屈辱後，就那麽直接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掉，我就算是坐在這裏從零開始修煉到天災，哪怕要花幾十幾百年，我也要宰了那幫下三濫。”

  “啊呀，真巧。”陳天燈聽後，卻露出了一個讓‘管亦寒’難以捉摸的微笑，“我也一樣，不打算直接逃跑。一方麵，我確實是被陽善這幫龜孫子的狗屁想法惹惱了，另一方麵，我也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管亦寒’有些不解，受人之托是指什麽？

  原本‘管亦寒’作為皮相鬼，是擁有讀心能力的。

  即便是現在無法是用魔力，按理說她也一樣能讀心。

  但不知為何……她現在根本看不透陳天燈的想法。

  “是啊，受人之托。”陳天燈的笑容漸漸斂起，“受我們腳下，這數以萬計的亡靈之托，我要予以八王嶺正義的製裁。”

  “亡靈？”‘管亦寒’隻覺得可笑，“亡靈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人類死後的靈魂會直接飛往神界的下神界，根據宗教分別，該轉生的轉生，該下地獄的下地獄，該升天堂的升天堂，你是傻子嗎？怎麽會有什麽亡靈……存……”

  ‘管亦寒’的話說到一半，她就怔住了。

  隻見陳天燈的身後突然憑空冒出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形。

  那人形是個女人的樣子，隻有上半身，單是上半身就足有三米高。

  通體宛如幽藍色的煙霧。

  姣好的麵容上卻刻滿了仇恨，被恨與怒所扭曲。

  雙眼沒有眼白，隻有一片猩紅。

  “我不知道亡靈在道理上來說是不是應該存在。”陳天燈輕輕抬起右手，同時，身後那‘亡靈’則將一隻手輕輕搭在了陳天燈伸出來的手上，“但至少，她寄托給我的這份仇恨與怒火絕對不是虛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