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剛閃過三人的攻擊，卻又一個趔趄，栽在地上大口嘔血。

  但他嘔也嘔不清淨，剛吐出半口，就又不得不含著血肉翻身跳開，再度投入到戰鬥之中。

  他身上有或深或淺七十多道刀傷，冰錐插在他的肋間，直接刺入肝腸，右臂尺橈骨折成七八截，左腳掌被削去了一大半。

  反觀敵方三人，都不過受了些輕傷。

  “很好，他很快就撐不住了。”王休禁不住嘴角勾笑，“看來今天，大名鼎鼎的五台山半步神境九知娑婆訶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你得意什麽？”黑劍聽後，乜斜著眼睛看著他，淡漠地開口：“咱們對付一個沒有內力的陳九枝都這麽狼狽，你也好意思得意？”

  王休怒目圓睜，大喝道：“需要你多嘴？！”

  “不好意思，我這人就是看不慣沒本事的家夥窮嘚瑟。”說著，黑劍又望著南方天空，自言自語了起來“而且……那一位應該快到這裏了吧，我可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跟那些怪物打照麵對我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王休可沒聽清黑劍的後半段話。

  “沒本事？”他虎眼一眯，毛發倒豎，“一個妖煞巔峰的敢說我沒本事？！”

  “我沒興趣跟小孩子吵架，去去去。”黑劍朝王休擺了擺手，轉頭看了看下方正在跟魚兆交戰的陳九枝。

  不顧那氣得臉都變色了的王休，黑劍俯視著下方，忽然大聲開口。

  “陳九枝，你應該明白吧。大局已定，你再怎麽反抗也是徒勞的。”

  一個能當得上暗組總教官的人，不可能看不懂現在的形勢。

  醜文是魔殃級後期，又有「界主權能」傍身。陳天燈是不可能從醜文手底下逃掉的。

  而這邊，王休是魔殃級巔峰，魚兆是魔殃中期，陳九枝又用不出內力，隻能透支自己的壽命來強行調動禪道功。

  透支性命，何苦呢。

  “你如果能老老實實地躺下來裝死，我倒是可以放你一條生路。”黑劍不急不緩地說著，“我以我那落迦之名作保，讓你活著離開黃丞嶺。”

  “你說什麽？！”王休和魚兆不約而同地一驚，“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而一記單鞭踢退魚兆的陳九枝則勻了一口氣，抬起慘白得猶如活僵屍般的臉，“少開……玩笑了……我身為一個……軍人……怎麽可能會讓你們這些外敵……胡作非為……”

  “軍人……啊。”黑劍半籠著眼睛，“陳九枝，你為什麽要入世呢？清清靜靜地在你的小廟裏吃齋念經不好麽？這不應該是你這種一心求佛的人畢生的追求麽？”

  特意還俗入世，沉淪八苦，何必呢？

  “為何還俗入世？”

  陳九枝牽動嘴角，扯出一絲無力的笑。

  他從小在寺院長大，自小能力出眾，更是在八歲的時候悟到了「禪道功」。

  無論是佛法的鑽研，還是武功的領悟，他都遠遠超過同齡人。

  按道理來講，他應該會在五台山待一輩子。

  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十一歲時選擇還俗，進入暗組為國效力。

  他為什麽要還俗？

  是不喜歡當和尚嗎？

  怎麽會呢，如果他不是真心求佛，又怎麽可能將佛武領悟至臻境，練出了叫他所向披靡的禪道功呢？

  “抗日時期……在五台山，有個佛教救國同盟會。”

  陳九枝有氣無力地說道。

  “同盟會的會長，然秀大師說過……出家人慈悲為懷，吾等出家不出國，保不住國家，佛教、寺廟何存……”

  “出家不出國麽？”魚兆捂著被陳九枝踢中的腹部，喘息著反複叨念他這句話。

  王休卻沒閑心思聽陳九枝講話，“聽他廢話那麽多幹什麽？！趁現在趕快……”

  然而王休的話剛說到一半，黑劍就突然將劍一橫，架在了王休的脖子上。

  “聽他說完。”黑劍緩緩將視線移到王休的身上，聲音中滲出一絲涼意。

  “你……”王休怒形於色地想吼什麽。

  “聽他說完。”

  黑劍卻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眼神相較於先前更加陰鷙，透露出刀鋒般的凶光。

  瞳仁點染出仿佛融著無數冤魂野鬼般在地獄中掙紮的赤紅色，是死滅的髒紅。

  正是這個眼神，讓王休瞬間將湧到嗓子眼的罵話噎住，一點點地咽回肚中去。

  而後黑劍再次看向陳九枝，緩聲詢問。

  “就算你說你出家不出國，但你還俗入世，投身進腥風血雨中，豈不是有悖追求、有違本心？”

  “追求？本心？”陳九枝啞然失笑，“說得好像你很明白我有什麽追求似的……追求嗎？追求啊……”

  他像是被黑劍的問題跳起了興致，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著「追求」一詞。

  喃喃了足有十多遍。

  “我的追求……我記得有一年……應該是我六七歲的時候吧……那時候方丈問過我類似的。他問我緣何求佛，緣何習武。我說……我要修顆慈悲心、止戈安天下。”

  因為左腳被削去打扮，他不得不將重心移到右腿上，但他的身體卻異常平穩。單腳站立，卻比雙腳站立還要平穩，仿佛永遠不會摔倒。

  “方丈聽後，又問了我，他問我，做僧人的，求佛問道，教化人心，渡人向善，哪裏跟止戈安天下搭上關係？”說著，陳九枝下意識地用那碎裂的右手摸了摸胸脯，“當時……我用了橫渠四句回答他……我說我出家不出國，我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這也，算是偷學了別家的學問呢。不過我覺得，這些跟我一心向佛……沒有矛盾。”

  黑劍沒有作聲，但卻將架在王休脖子上的劍放了下來。

  魚兆也沉默了數秒，而後重新執劍。

  “你們叫我九知娑婆訶，是你們高抬我。”陳九枝也緩緩攥上左拳，聲音嘶啞地說道：“但你們曉得，九知娑婆訶這名是怎麽來的嗎？九知是哪九，你們曉得嗎？”

  攥緊的拳頭漸漸鬆開。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或許不是。

  但他確確實實地重新做了一遍他已有近十年沒有再做過的動作。

  隻怕錯過今日，他就再也沒機會雙掌合十。

  “一知心，二知命，三知生，四知死，五知文江，六知學海，七知大義，八知衆惡，九知上善。”

  強抬起碎裂的右臂，顫巍巍地合十。

  然後哽咽著，說出已那十年沒有說過，但卻沒有絲毫陌生的一句。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