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九章 餘波未了
作者:大蘋果      更新:2020-03-05 04:20      字數:5697
  ?

  (二合一)密室之中,海東青摩挲著那柄火器,久久的把玩,腦海中思緒飛揚。過往的一切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讓他那張皺紋疤痕遍布的臉上忽而露出笑意,忽而又咬牙切齒,忽而又緊皺眉頭。

  終於,海東青長籲一聲站起身來,將麵具戴上,將火器掖在腰間走出了密室來到正屋裏。他看著屋外熾烈的陽光下,幾名奴仆正引著幾名女子走來,海東青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拜見聖公,今日請求聖公賜福的女子帶到了,請聖公定奪。”一名教奴上前跪拜,尖聲叫道。

  海東青點點頭,透過麵具的小孔,目光盯在了幾名少女身上。幾名少女身材合度容顏秀麗,她們都是層層選拔的教眾之女。每隔一個月,那些教眾之女便會經過激烈的競爭選拔,挑選出其中的絕色者送來自己這裏,接受自己的‘賜福’。這一切都是他們心甘情願的,甚至為了能將女兒送來給自己賜福,他們會花錢賄賂選拔之人。這些被海東青賜福之後的少女有的留在教中當聖女,供給海東青身邊的那些高職位的護教護法享用,有的則會留在海東青的身邊。現在海東青的身邊已經有數十名絕色女子侍奉了。

  “我雖非皇帝,但皇帝怕也隻能如此了吧。”海東青微笑想著,伸手在一名帶著膽怯的眼神的少女臉上摸了一把,沉聲道:“帶去後閣沐浴,本尊一會便去給她們賜福。”

  ……

  傍晚的夕陽裏,西北湖上波光粼粼,金光瀲灩。舊王府後宅的水閣之中,郭冰半倚在竹椅中手持一根釣竿伸在水中釣魚。抵達京城之後,他閉門謝客,整天便在後園湖中水榭釣魚消磨時光。此時此刻,他已經在這裏呆了整整一天了。

  木欄棧道上,沈曇和林覺並肩走來,林覺遠遠看見王爺佝僂著身子坐在那裏的樣子,不覺歎了口氣。

  “嶽父大人一直都是在這裏釣魚麽?這般天氣,人可吃不消啊。”

  “哎,可不是麽?勸了他也不聽,王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這一次打擊太大,王爺心裏這道坎怕是邁不過去了。”沈曇輕聲歎息道。

  林覺輕聲道:“是啊,嶽父大人一直避免回京,這一次卻不得不回京居住。而且還被迫表態支持新法,繳納了助役銀子,這一下裏外都不是人了。也難怪他情緒低落。我去見見他。”

  沈曇點頭道:“好,你去勸勸王爺也好,我在前院等你,一會兒我們商談一下選拔人手的事情。”

  林覺點頭拱手道:“多謝二哥了。”

  沈曇一笑道:“在這裏你可莫這麽稱呼,被人聽見我可擔不起。咱們兄弟情誼在心中便是。”

  林覺點點頭,舉步朝著湖心水閣行去。不多時,走到了水閣入口。幾名衛士見林覺到來,忙躬身行禮。一名衛士欲下石階稟報郭冰,林覺忙擺手製止。

  林覺緩步從東側的石階走下來,來到嶙峋的湖石堆砌的岸邊。郭冰一動不動的背對著林覺坐在那裏,似乎根本沒有察覺林覺的到來。遠處湖麵上一個巨大的漣漪泛起,一條魚咬了鉤,可郭冰似乎毫無察覺,那魚兒拖著魚竿往水中滑行,林覺快步衝上去一把抓住釣竿,奮力一扯。一條金光閃閃的鯉魚出水,在釣竿下蹦跳著。

  “唔……”郭冰叫了起來,睜開朦朧的雙眼,嘴角上還掛著睡夢中留下的口涎。“怎麽了?怎麽了?”郭冰叫了起來。

  “嶽父大人,魚兒上鉤了,差點拽走了魚竿。小婿剛好趕到。快,快來幫我一把,小婿不善釣魚,魚線要斷了。”林覺叫道。

  “放低魚竿,讓魚入水卸力,這般硬來自然是要斷了線的。順著水麵拉扯便好。”郭冰大聲道。

  “好好好。”林覺忙按照吩咐,讓那魚兒重新入水,沿著水麵拖拽。那條魚著實不小,在水麵上翻騰跳躍甚是桀驁,好幾次林覺都以為它要逃脫了,但終究還是被林覺拉到了岸邊。郭冰用抄網兜底一抄,將其徹底捕獲。那魚兒依舊翻騰跳躍,濺了兩人一身的水珠。

  終於,手忙腳亂的翁婿二人將這條大魚徹底擒獲。足足一尺長的大鯉魚。腹中鼓漲,顯然滿腹魚子。

  “哈哈哈,好,好。就是它,這狡猾的東西。魚頭上一條黑線,我認得它。我這幾天都被它戲弄。投下去的魚餌都被它吃了,但就是不上鉤。今日終於將它抓到了。晚上將你燉湯喝,叫你戲弄本王。本王被人戲弄倒也罷了,現在連魚兒都戲弄本王。本王對付不了人,還宰不了你這條魚麽?”郭冰指著在網兜裏蹦跳的那條大魚又笑又罵道。

  林覺笑道:“原來王爺跟他是宿仇,那可饒不了它,晚上燉了喝湯去。”

  郭冰嗬嗬笑著,命衛士將魚兒拉走。在林覺的攙扶下回到水閣之中的木椅上坐下。衛士沏上涼茶,遠遠避開。

  “坐,林覺,坐下說話。”郭冰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指著對麵的椅子道。

  林覺道謝坐下,端詳麵前的郭冰,發現雖然隻數日未見,郭冰明顯清減了些,也似乎老了一些。微微散亂的發髻兩側霜花微染,眼角皺紋也多了不少。原本郭冰養尊處優,又有些微胖,一張臉白淨平滑的很,現在卻是略有滄桑和悲苦之感了。

  郭冰咕咚咚喝了幾大口茶水,擦了擦嘴巴笑道:“今日怎麽來了?我這裏你還是少來的好,我不會怪你的。”

  林覺笑道:“嶽父大人怎說這樣的話?您是我的嶽父,我能不來麽?女婿走丈人家天經地義。嶽父大人難不成要趕我走不成。”

  郭冰道:“我是為你著想。如今本王的地位可和以前不一樣了,我隻是個郡王了,而且……嘿嘿……在別人的眼皮底下,隻能當縮頭烏龜了。你有大好前程,犯不著受我牽連。”

  林覺正色道:“嶽父大人,這話說的便不對了,什麽叫受牽連?咱們是一家人,還能劃清界限不成?小婿不但要來,還要有空便常來。以前嶽父大人是親王的時候,我不太常常登門,那反而是避嫌。現在這般情形,我反而要常來,因為再不怕別人說我是來討好嶽父,希望從嶽父身上得到些什麽好處了。反而無所顧忌了。”

  郭冰怔怔的看著林覺半晌,忽然長歎點頭道:“好,好。患難見真心,此刻更能知道一個人的為人。林覺,本王有些對不住你,說實話,之前本王並不待見你,可是這一次,若非你從中斡旋,本王的處境怕是比現在還糟糕十倍。你嶽母昨日還說,我們家運氣不錯,薇兒有個好夫君,救了我王府一次。”

  林覺笑道:“嶽父大人可千萬莫要說這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次的事情小婿也有責任,當日小婿要是拚死阻止,或許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小婿難辭其咎。”

  郭冰擺手道:“莫提了,事兒過了。那康子震該死,本王直到現在都認為他該死。隻是,當時不能殺。本王應該事後找人摸到他府裏割了他腦袋,弄個無頭公案的。是本王欠考慮,改變了計劃。”

  林覺點頭道:“是啊,康子震是該死,可是他的死卻改變了局麵,王爺付出的代價不小啊。不過這也許不是壞事,王爺留在杭州……其實也不過是行動自由些,反而落下口實。現在到了京城,在別人眼皮底下,有些事反而不會栽贓到王爺頭上了。這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與其在杭州備受攻訐和猜忌,何如在京城當個釣叟呢?”

  郭冰苦笑道:“你這話倒也不無道理。記得去年秋天,你來這裏時給我做了一首詩,似乎一語成讖呢。從此後我恐怕隻能如你詩中所言那般了。……窗前楓葉曉初落,亭下鯪魚秋正肥。安得從君理蓑笠,櫂歌自趁入煙霏。……我已經從詩中看到了我未來的日子了。”

  林覺愣了愣笑道:“嶽父大人,小婿寫詩的時候可絕無此意,嶽父大人可莫要怪我烏鴉嘴。”

  “我並非是怪你,我隻是感慨罷了。再說了,過那詩中的日子也挺好的。以前就是想法太多,反而麻煩。還不如釣魚看葉落,聽雨理蓑衣。是我想多了罷了。”

  郭冰擺手輕歎,目光穿過水榭廊柱投向遠方。遠處湖岸邊,皇宮的宮牆在夕陽下輝煌耀眼,宮殿瓊宇綠樹高閣倒影在湖水之中,宛如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境一般的美輪美奐。

  “嶽父大人,這水閣之處,還是少來的好。”林覺輕聲道。

  郭冰收回目光苦笑道:“你放心,我隻瞧瞧而已,我知道自己不成的。”

  林覺沉默不語。

  郭冰笑道:“跟我說說外邊的事情吧,雖然跟我無關,但聽聽也自無妨。”

  林覺笑道:“王爺大可問小王爺啊。”

  郭冰苦笑道:“他?正生我的氣呢。我理解他的心思,昆兒心裏要強,這一次確實讓他很難受。我王府倒黴,他也跟著倒黴。心中恐有怨氣,幾天沒見到他了。讓他自己緩緩也好。”

  林覺皺眉道:“小王爺心高氣傲,確實遭受了打擊。我抽空去瞧瞧他,跟他聊聊。”

  郭冰點頭道:“對,你得去開導他。現在這時候,你們之間要多溝通協作,互相幫襯才是。”

  林覺點頭。微笑道:“那麽嶽父大人想聽什麽方麵的事情呢?話說最近京城可是有不少新鮮事呢。樊樓來了個西域美女,據說腰細的隻有八寸,跳舞能連續轉八百多個圈。讓人驚歎。還有便是京城出了個文壇新秀,做出的詞風靡京城。什麽‘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屏。’我都覺得這詞好到極致了……”

  郭冰嗔目打斷道:“我可不想聽這些,我要聽的是朝廷裏的事情。”

  林覺心道:你終究還做不到‘聽雨理蓑衣’。你隻是受了打擊,暫時舔舐傷口罷了。

  “我想嶽父大人想要知道的是新法的事吧。其實無需我多言,嶽父大人也應該知道情形。自您繳納了助役錢之後,他們以你為例,廣為宣揚。現在助役錢的收繳很是順利。據說,不到十天,全大周收繳助役錢高達八百餘萬兩。皇親貴胄,高官豪族都乖乖的交了助役銀子。不得不說,這還是嶽父大人的功勞呢。”林覺微笑道。

  郭冰伸拳在桌上一錘,震得杯盅亂跳。怒聲罵道:“無恥之極,我就知道他們會拿我這件事做文章。這也是當初在杭州我對康子震不假以顏色的緣由。現在我怕是被人罵死了,被迫繳納銀子的人定恨我壞了事。”

  林覺輕聲道:“嶽父大人何必動怒?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麽?皇上那麽做,不就是要拿你當樣子,給天下人看?嶽父大人,事已至此,還是不必理會的好。其實這助役錢捱是捱不過去的,遲早要繳納的事。隻要新法一直在推動,隻要皇上決意繼續新法的推行,這些銀子遲早要交。反倒是現在這般舉動,會引發眾人的不快。嚴大人和方大人在這件事上其實也沒得多少益處,看似新法推動有了成效,但其實對他們的威望損害極大。可以說,這一次是兩敗俱傷之局。”

  郭冰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我殺了康子震,他們想置我於死地,然則又如何?這兩個人著實是惹人厭煩。我說實在話,現在我對嚴正肅和方敦孺的厭惡都超過了呂中天他們。我大周遲早要毀在他們手裏。”

  林覺輕聲道:“兩位大人其實出發點是好的,隻是太過偏激,太急於成功,反而適得其反。嶽父大人,即便如此,我覺得還是不要將他們跟呂中天相提並論為好。嚴大人和方先生是一心為大周的。”

  “都這個時候了,你好替他們辯護?那方敦孺如何待你的?逐你出師門的事便罷了,上回還拿你下獄,他對你可有半點師徒情分?你好替他們說話?”郭冰怒道。

  林覺搖頭道:“我不是替他們說話,我是站在公理上說話。立場不同,角度便也不同。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隻是,這世上之人很少能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罷了。皆是合則用,不合則棄。從功利的角度而言自是沒有錯,但從大局上而言,卻是格局狹隘了。”

  郭冰長歎一聲,皺眉不語。

  “兩部新法已然頒布,效果也不能說沒有,弊端確實也很大。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這兩部新法的推動已經接近尾聲,我怕兩位大人要開始推行第三部新法了。那才是最要命的。富國強兵,富國是第一步,強兵是二步。我擔心他們會覺得水到渠成,開始打軍隊的主意,對軍隊進行變革,那樣一來,會鬧得不可開交。倘若他們要是能審時度勢的話,便應該緩一緩在走第二步。但以兩位大人的脾性,我估計他們不肯再等了。”林覺皺眉輕聲道。

  “你是說,他們要頒布改革軍隊的新法?”郭冰驚訝道。

  “是啊。這是既定的計劃啊,我在條例司好歹也呆了大半年,知道新法的頒行步驟。常平新法和雇役法頒布之後,下一步便是針對軍隊的新法。據我所知,將有三到四部新法要出爐。幹係到民間保甲,裁軍置將,馬匹軍器等方麵的變革。簡單來說,便是要改變現有大周的軍隊。此新法一出,一定會轟動天下。”林覺皺眉道。

  “哈哈哈,那不是捅了楊俊的馬蜂窩了?楊俊早就說了,他們愛怎麽折騰都可以,但隻要莫將手伸到他楊俊的口袋裏去。楊俊一直對新法不表態,便是因為這把火沒燒到他的頭上去。嚴正肅和方敦孺當真要敢這麽幹的話,那他們可真是昏了頭了。楊俊這個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可是個粗人,發起渾來,誰也不敢惹他。皇上都要讓他三分的。”郭冰撫掌大聲笑了起來,頗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

  林覺更加的皺眉了:“嶽父大人,您不該這麽開心的,將相不和,國家難安。您應該為此擔憂才是。這楊樞密不好惹,誰不知道?這事兒會造成巨大的動蕩的。”

  郭冰苦笑道:“我擔憂有個屁用?皇上一頭勁,那兩個強驢死命不回頭,誰能有法子?再說了,你覺得本王現在還有說話的餘地麽?叫我說,不撞南牆不回頭,叫他們折騰去,不撞的頭破血流,他們還以為現在他們是天王老子。嘿嘿,楊俊會給他們好看的。你若知道楊俊在平息西夏叛亂時的作為,便知道此人是多麽的可怕了。此人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惹惱了他,便有好戲瞧了。”

  林覺如何不知楊俊的過往,楊俊是有名的‘滅絕令’的下達者。當年西夏部族在李玄昊的率領下再次反叛,楊俊率軍鎮壓,將李玄昊的十餘萬大軍擊潰。這之後為了鞏固在西夏的統治,更是下達了臭名昭著的滅絕令。將西夏各部族十歲以上的男子盡數誅殺,十歲以下的孩童全部擄回中原,授以大周禮儀和習俗,教他們成為大周人。這等於將西夏黨項諸部的根都掐斷了。

  這等手段,豈是尋常之人所能做出來的事情。為此,楊俊沒少受大周國內的儒生名士以及文臣的詆毀。在平息西夏叛亂之後,很長時間楊俊都無法得到重用,不是先皇不肯用他,而是輿論的反應太大。但不得不說,滅絕令效果卓著,西夏這麽多年來安安穩穩,便是因為被活生生的砍掉了一整茬的人。

  當然,楊俊從沒承認他下達過滅絕令,無論在何種場合,他都堅稱並無此事。後來,先皇終於授予其樞密使之職後,這件事更是成了忌諱。在無人敢提及滅絕令的往事了。楊秀便是因為在策論中諷刺滅絕令而得罪了楊俊,從而被壓製在崇政殿說書公房中不得動彈。

  除了這些,單論功績和資曆,楊俊是唯一能夠和呂中天平起平坐之人。有些事呂中天也要忌憚楊俊的反應,否則呂中天早就反了天了。

  林覺雖然對王爺這種幸災樂禍的態度頗有些不以為然,但王爺說的確實是有道理的。當此之時,有些事已經根本阻攔不住。方敦孺和嚴正肅兩人早已騎上了脫韁的野馬,早已不顧一切了。這時候誰去阻攔他們,便會被踏在馬下踩死。唯一能阻攔的怕便是前方的銅牆鐵壁和無盡的深淵了。

  林覺感到一陣陣的悲哀和無力感,自己一開始便預料到變法的結果,感覺到局麵的失控。但那又如何?自己人微言輕,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去勸阻了,可是自己根本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還落得師徒反目,落得差點身陷囹圄。其實林覺最憐惜的還是師妹和師母,她們現在一定如受驚的小鹿一般不知所措。風雨將至,誰來保護她們的安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