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九章 相請
作者:大蘋果      更新:2020-03-05 04:17      字數:3439
  嚴正肅喝完了一杯茶,沉聲喝道“嚴寬,命人備車,我要進宮。”

  嚴寬是嚴正肅的貼身家仆,嚴正肅自從出外做官之後,十幾年時間,跟隨在身邊伺候的便是嚴寬,他也最是好用。很有眼力勁,又很勤快。

  嚴寬從門外探出頭來道“大人,車馬都備好了,隨時可以走。”

  嚴正肅笑道“越來越有眼力勁了。整理東西,咱們這便走。這裏越來越熱了,宮裏可還涼快些。”

  嚴寬點頭道“是呢。東邊那位和錢副相那兒都擺了冰塊了,還有雜役打扇子。大人您不肯用冰塊,也不肯使喚人,那可不就熱麽”

  嚴正肅笑道道“你把你家大人當成跟他們一樣的麽你家大人什麽時候這般要人伺候過你跟著我這麽多年,漏雨漏風的衙門也住過,洪水來時的堤壩帳篷也住過,在南方當縣令的時候衙門倒了在破廟也住過,你家大人何時抱怨過一句”

  嚴寬笑道“我可沒把大人當成跟他們一樣的人。我還不知道您麽最厭惡的便是這些奢靡之氣。”

  “說的對,不枉跟我這麽多年。你想想冰塊冬天從河裏鑿上來,用車馬運到地窖裏棉被捂著,搬來搬去的又要挖深地窖,耗費多少人力物力隻為了夏天舒爽一些那些打扇子的雜役不是人叫人家打扇子,自己的汗倒是沒了,全跑到別人身上去了。這是咱們這些為官者該做的事麽幾十個人伺候一個人,勞民傷財的,還談什麽節儉用度一個個嘴上都能說,事實上卻並不那麽做。朝廷的銀子就是這麽一點點的沒了的。”嚴正肅冷聲道。

  嚴寬吐吐舌頭,笑道“大人莫生氣,可犯不著窩火,天這麽熱,著急上火可不成。”

  嚴正肅笑道“說的是,犯不上。拿了那些卷宗,咱們這便走。”

  嚴寬應了,捧起桌上一疊卷宗文書包在包裹裏,跨上肩頭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人,有件事差點忘了告訴您。”

  “什麽事。”嚴正肅正從牆上往下取一隻竹鬥笠,那鬥笠還是從杭州帶來的,雨天防雨,夏天防曬。

  “嗯。昨天您上朝的時候,咱們杭州府的那個林覺在宮門外的停車處找到了小人。他央求小人一件事情,說要小人跟大人您說一聲,今日中午可否賞臉跟他吃頓飯。他說,就在前麵相國寺北邊的裕德樓。”嚴寬道。

  “今日中午你怎麽不早說”嚴正肅道。

  嚴寬咂嘴道“我這一忙,就給忘了。適才見大人拿鬥笠,我才想起來。昨天他來見我的時候也是帶著鬥笠的。”

  嚴正肅愣了愣,心裏有些犯嘀咕。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林覺了,甚至林覺成親的時候自己也沒道賀。林覺授官的事情嚴正肅也聽說了。但他都沒有出麵。一方麵,自己確實很忙,另一方麵也有些怕見林覺。說是怕,倒不如說是想躲著林覺。因為自己拿三司衙門開刀,涉及了林家家主林伯年。雖然是公事公辦,但終究有些愧疚之意。同時嚴正肅也不希望見到林覺後林覺提出請求,自己當著林覺的麵,拒絕的話還真的難以啟齒。

  嚴正肅承認,在這一點上自己心裏是有愧疚的。當初林覺確實幫了自己大忙。剿海匪的事情若非林覺出謀劃策,那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剿海匪成功,也給了自己直接拜副相的資本,否則他從知府直接拜相,恐怕是要被人說話的。剿滅海匪可是一個很大的功勞。再者,在龜山島山寨的事情上,自己愧對林覺的信任。林覺最終也還是原諒了自己。所以,在對三司衙門動手之後,嚴正肅確實不太能麵對林覺。

  林覺本來可以直接來見自己,但現在卻通過他嚴寬來帶話。這種態度耐人尋味。這看起來是一種尊敬,但又何嚐不是一種疏遠。而嚴正肅其實很清楚,林覺求見自己定然隻為了一件事而來,那便是林伯年的事情而來。他選擇在酒樓設宴,便也是利用私下的場合,突出的是私人的情誼,這是個聰明的選擇。脫下官服,走出官衙,有時候事情會好辦的多。

  見是不見,嚴正肅很有些猶豫。倘若不去,那以後林覺便再也不會跟自己有任何的交往了。自從讀到那篇六國論之後,嚴正肅認為林覺的見識比之朝著重臣都不知高了多少。而自己其實正需要林覺這樣的人來幫著自己推行變法之事。新籌備的專司變法的衙門需要大批的青年才俊加入,光靠自己和方敦孺是絕對不成的,需要大批有激情有想法敢做事的官員來在大周各處推動。林覺是嚴正肅早已物色好的人選,沒有誰比林覺更適合加入變法之事當中了。

  倘若無視林覺,以林覺那種剛硬高傲的脾氣,他必會拒絕。雖然少了一個林覺也未必事情不成,但多一個像林覺這樣的人加入,於大事必然有益。更別說他還是梁王的女婿了,倘若梁王支持變法,那便多了一份力量。

  但是,倘若去見的話,林覺必然是要為林伯年求情的,必然希望自己能網開一麵,那該如何答複他答應林覺徇私枉法,那是絕不可能的。這件事不是針對林伯年,而是要掀翻整個三司衙門,破而後立。同時也在朝中立威,為變法做鋪墊。但不答應的話,自己去了又有何意義

  嚴正肅神色陰晴不定,竹鬥笠一會掛在牆上,一會又取下來,折騰了好幾次。

  嚴寬看著奇怪,問道“大人,林公子是咱們的熟人,他請大人赴宴,便給他個麵子唄。大人不是很器重他麽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有什麽幹係”

  嚴正肅皺眉緩聲道“你懂什麽他是要為他林家家主求情呢,若是你,你該怎麽辦去了答應他,我便是徇私枉法。不答應,便是得罪了他。所以才為難嘛。”

  嚴寬咂嘴道“也是,小的差點忘了這茬了。這事兒也是棘手。不過以小人之見,大人也不能總躲著他啊。小人看那林公子是個明是非的人,倘若大人將事情解釋清楚,他該會理解大人的。總比這麽不見他,反而被他誤會要強的多。不管怎樣,話要說明白才好,不然豈非要誤會一輩子的。”

  嚴正肅愣了愣,點頭道“你說的對,想不到我還不如你有見識。總歸是要麵對的,不如將話說清楚。他若能理解我的苦衷便好,倘若真要是不理解,那也沒法子。躲躲藏藏的也不是個事兒。那這樣,現在已經是晌午了,我們不必進宮去了。一會兒你去一趟宮門口,請守門的侍衛送個信到龍圖閣去,告訴方大人我今日不去宮裏了,免得他等的急。”

  “好,小人這便去知會。”嚴寬放下肩頭的包裹,快步出門而去。嚴正肅也將手中的竹鬥笠重新掛在牆上,坐在桌案便怔怔的出神。

  汴河北街東巷的一條岔道上,裕德酒樓便坐落在一片綠樹掩映之中。

  在汴梁城中,最有名的酒樓無非是潘樓樊樓這些蜚聲大周的大酒樓無疑。那裏有四季常鮮的佳肴,有最為雅致的環境,有最好的服務,也有模樣最美,歌聲最甜的歌女。故而,樊樓潘樓的生意興隆也在情理之中。

  光顧樊樓潘樓這樣的大酒樓的主顧中大多數都是那些衙內公子,富家少爺。因為那裏是他們的天堂。他們可以盡情的消費,展示他們的財富和尊貴。他們也最愛那裏那種富麗堂皇的風格,喜歡那種滿桌佳肴美酒如流水的愜意。一句話,那裏最合適裝逼。

  還有一部分光顧的客人是一些外地慕名而來之人。到了京城不去潘樓樊樓吃幾頓;不去幾大瓦舍去逛一逛;不去大相國寺和太平興國寺燒幾炷香;不去汴河中蕩幾回舟;不去瞄幾眼大內皇宮的輝煌氣度。那還能叫來過京城麽回去後還如何跟人吹噓起來

  普通百姓那是絕對沒有可能去這兩大酒樓去消費一頓飯的。這一頓飯怕便要吃掉全家一年的花銷。等閑幾十兩銀子的酒席在兩家酒樓中比比皆是。最次的也是十兩銀子的酒席。尋常百姓哪裏消費的起。

  然而,即便樊樓潘樓名氣衝天響,天天熱鬧的跟過年似的,出入的錦衣公子富貴少爺們多如牛毛,京城中的大戶富家你在兩家酒樓幾乎都能見個遍。但有一類人潘樓和樊樓中卻永遠見不到他們的身影。那便是大周朝廷中的最主流的一批高官和士大夫們。

  不是這些人吃不起,事實上這一批人比之京城的暴發戶們的財富也不遑多讓。而是他們不屑於出入在潘樓和樊樓這種場合之中。在尋常人看來高不可攀的豪華大酒樓,在這群人眼裏卻是最沒涵養和品味的所在。再者說了,官員出入於豪華大酒樓中,本就是忌諱的事情。再有錢的官員也不會如此招搖,那不是找死麽而且,潘樓和樊樓那樣的地方引人注目,根本就不是談事的地方。而這些官員們一旦下酒樓,那絕非是為了口腹之欲,都是為了談事情,交流感情的。

  故而,在杭州城中便有了一批名聲不響,位置僻靜,但卻極為雅致的酒樓。裕德樓便是其中的一座。在裕德樓這樣的酒樓之中,你同樣可以吃到任何你想吃的東西,但更重要的是,它低調而且隱秘,完全保證你的,你不必擔心在這裏被人打攪,也根本不必擔心在這裏會遇到什麽尷尬的熟人。因為在這裏,用餐的時間是錯開的,甚至連進入酒樓的道路也是單獨的,極大的保證了。

  這樣的地方,其價格比之潘樓和樊樓高了不知數倍,而且隻做熟客,絕不會接陌生人的酒席,以暴露這種酒樓的營業性質。說白了,這就是一種新型的高級會員製的場所,是那些高官們最安全的聚會之所。這種地方,除了京城,別的地方還真的沒法開。因為隻有京城中才會有這麽多的高官紮堆,隻有京城才會遍布耳目眼線,會讓官員們小心翼翼。更重要的是,隻有這些京城的官兒才會有這樣的消費能力。他們願意花大價錢在這裏談事,這比在衙門裏,在自己的家裏都安全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