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雲京悲歌
作者:柒瑾懿      更新:2020-10-21 21:45      字數:5798
  今天的雲京,下起了一場綿綿的春雨。

  都說北方春雨貴如油,可今天這場春雨,倒是有種連綿不絕的意思。

  不知真的是蒼天有請,還是單純的這穀雨時節,容易下這種連綿的小雨。

  楊銘等人回到雲京的時候,感覺,這雲京的街道,也不再如同往日那般熱鬧了。

  第一次來到雲京的時候,他們坐著馬車走在民城的街道上,道路兩側的商鋪紅火異常。

  那些商販的叫賣聲,店鋪裏的人聲鼎沸都讓楊銘無比懷念。

  看著稀稀拉拉的在小雨裏披著鬥篷來往的人,頓時,楊銘明白了一個詞。

  寂寥。

  這場雨宛如天空降下的一種緬懷,從天邊落入塵埃,離去的人們乘著微風散去,不留一點兒痕跡。

  如同這被細雨衝刷的官城城牆,幹淨的,連苔蘚都沒法兒抓住。

  在這場禍亂之中死去的人們,一如這幹淨的城牆,被雨水衝刷掉了在這世間留下的痕跡,任憑親人如何哭喊,都喚不回。

  “一會兒我們要去哪裏?”

  老陸仍然是沒什麽精神的和馬車夫坐在前麵,楊銘從馬車中探出頭。

  在梁川旗跑了兩個驛站,終於有富裕的馬車了,所以,一行人便直接坐上了馬車。

  正好,趕上了下雨,若是都騎馬回來,定然是要挨淋了。

  “先去祭典堂,送英烈。”

  雨水從馬車的頂棚流下來,宛如一條小小的瀑布。

  老陸抽著雪茄,吐出白色的煙。

  跟隨大部隊回來的,有死去的天守閣裁判,也有殉國的蕭鼎上將軍。

  祭典堂位於距離天守閣兩個街區的地方,這裏是官城的一處靜謐之地。

  在祭典堂的兩邊,都是安靜的園林,在這個地方,英烈能夠得到安靜的長眠。

  與埋葬天音老鬼的陵園不同,祭典堂並不保留英烈的遺骸,基本上在祭典堂做完儀式之後,有祖墳的烈士會將遺骸送到祖墳。

  沒有祖墳的,便選一處好地方,葬在城郊的陵園內。

  雲京附近的中州牧將軍,除了在拜雲山清理現場的陳少將軍和張老四,其他的,偏將級別以上的將軍都到場了。

  其中,不乏有熟悉的身影,那位西北的漢子,馬本軒將軍。

  還有說普通話說的有些不標準的應彩蝶將軍。

  身形龐大的龔大偉,龔恬師兄站在龔大偉將軍身旁,看上去兩人應該是父子。

  還有幾個不知道名字的少將軍。

  而另一邊,是身穿一身黑色的,韓不笑韓大學士。

  在他身旁,站著老一輩的尚書們。

  仔細一看,那位經常和包尚書吵嘴的孫天炮也在隊伍裏。

  他的表情異常的凝重。

  楊銘等人下馬車之後,幾位天同府的書記官迎了上來,將傘打起來。

  “陸真人,您來了。”

  刑部尚書李瀚,兵部侍郎方震在門口迎接著前來吊唁的人們。

  先前吊唁過得人們已經都在祭典堂外麵了,等待好時辰,將這三人的遺骸送回各家祖墳。

  蕭何沒有跟他們一同,一會兒蕭上將軍的遺骸送回去的時候,蕭何負責陪伴著他的父親蕭博瑞打幡兒。

  “走吧,我們進去祭奠。”

  老陸帶著這一行人,向著祭典堂內走去。

  楊銘,胡月,林若和莫林他們四個走在前麵,薛顏和溫青黛跟在四人身後。

  薛顏向著人群之中望去,並沒有見到王珩的身影。

  估計,他應該已經跟著宋掌櫃返回西漠了。

  幾人走進祭典堂,這祭典堂內,整齊的擺放著白色的花和一個個花圈。

  一個巨大的奠字被放在正中央,在這字的後麵,是三位先生的遺像。

  蕭鼎上將軍,包青雲尚書,和羅不語大學士。

  “瞻仰儀容。”

  穿著一身黑色正裝的禮官用渾厚的嗓音說道,他的聲音之中,透露著悲涼。

  “一鞠躬,念逝者生前之功德。”

  說罷,眾人將身子彎成了直角,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二鞠躬,懷逝者離去之悲傷。”

  隨後,眾人再次鞠躬,在一旁穿著一身孝衣的包夫人不由得落淚。

  “三鞠躬,願逝者彼岸有輪回。”

  三鞠躬結束,包夫人叩首回禮。

  楊銘的心情無比沉重,胡月已經落下了淚水。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葬禮,沒想到,居然如此的沉重。

  “他們,本不該死的。”

  走出祭典堂之後,老陸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當時我仔細的去刑部大獄檢查一下,包尚書就不會死。”

  “如果我在早一點兒趕往天守閣,羅大學士就不會死。”

  “如果在拜雲山的時候,我找出了潛藏的哈蘇亞,那麽,蕭鼎上將軍也不會死。”

  老陸搖了搖頭,他本來有機會的。

  隻是,哪怕是自己現在已經進入了化神四階,仍然,還是感覺實力不夠用。

  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呢?

  “師叔,你不必自責。”

  “生死有命,或許,這邊是命數。”

  林若安慰道,陸城歎了口氣。

  “我是個不信命的人,可惜了。”

  他拿出了雪茄,用真氣點燃後,便抽了起來。

  “李尚書,何時送殯?”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

  李瀚回答道,不過,看他的臉色,似乎有些為難。

  “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兒?”

  “這,確實是遇到了點兒問題。”

  說完,李瀚抓了抓頭。

  “這包尚書膝下無兒無女,此時尚未有能夠為他打幡兒之人。”

  說完,陸城皺了皺眉頭。

  這可是個大忌晦。

  若是送殯無人打幡兒的話,可是個特別不吉利的事情。

  通曉陰鬼的陸城知道,這打幡兒可就相當於做法事,若是說缺了這個環節,那麽引渡的靈魂無法安心投入輪回之中,說不定就會化為怨靈。

  若是化為怨靈,可就會被那怨念折磨,隨後被誅邪之人破除。

  這般的話,靈魂便會飽受折磨。

  “那可如何是好?”

  “包夫人為這事兒也是十分上愁,可奈何……”

  李瀚搖了搖頭,本來,他想為包尚書打幡兒,隻是,自己父親尚在,沒有這麽一個道理。

  若是他行了這事兒,他倒是沒什麽,若是落到他父親耳朵裏,那可是個大麻煩。

  自己家兒子去給別人打幡兒,這可是壞了禮數的!

  紫雲王府的禮數可是十分重要,不管如何,再怎麽落魄,也是王府!

  王府,就有王府的規矩。

  “若是無人打幡兒,我來如何?”

  楊銘問答,陸城看了看這小子,他的表情,不像是鬧著玩兒。

  “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打了這個幡兒,將來若是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尋到了自己的父親……”

  “那又如何?”

  楊銘問道。

  “包大人這麽好的人,不該落到如此下場!”

  “他對我的好,我現在沒法還給他,隻能用這種方式來還了。”

  “我父親,誰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若是他沒包大人那麽偉岸,他若是死了,他的幡兒,我倒是可以不打!”

  楊銘說完,薛顏直接給了楊銘屁股一腳。

  這小子雖然倒是表現得有情有義,不過後麵這句話可是大可不必……

  “那倒是沒必要,不過,如果你真想打幡兒的話,倒是可以跟包夫人說一聲。”

  “你們同是廚門中人,她定然會十分樂意的。”

  楊銘應下了此事之後,便同陸城等人一同在祭典堂外等候。

  溫青黛站在楊銘身邊,小聲問道

  “這位包大人,是對你很重要的人麽?”

  楊銘點了點頭。

  “可否,同我說一下?”

  ……

  二皇子的馬車,此時也已經到了雲京外麵,跟著二皇子一同前來雲京的,還有林家的林霄。

  “這雲京我倒是很久沒來過了。”

  林霄和二皇子坐在馬車裏商量著,兩人都是那種智謀型人才。

  論武力,那可是一個比著一個的差。

  “林狀元這次怎麽想起要同本殿一同回雲京了?”

  “因為,雲京現在有人需要我。”

  林霄笑了笑,二皇子看著他,自然是大致能夠知道他的意思。

  需要他的人,無非是林若和陸城罷了。

  “我算了一番,感覺這次雲京會有大變故,所以,此時出山,最為合適。”

  “你林狀元當初可是最討厭雲京的官僚風氣的。”

  二皇子還不忘揭他短,這讓林霄稍微有些尷尬。

  “殿下總是提那陳年舊事可就沒意思了,您當初不還和不少姑娘大被同眠,共度良宵麽?”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是形成了某種默契。

  “罷了,這往事不提也罷,還是提一提這時事吧。”

  “這次的教派進攻,你怎麽看?”

  二皇子問道,林霄思索了一番後,井井有條的說

  “首先,教派如林中隱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會讓帝國傷筋動骨。”

  “挑準這個時間,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完全準備,其深意自然是不僅僅局限於削弱帝國的勢力了。”

  “有道理。”

  在這一點兒上,他倆的看法相同。

  “削弱帝國實力乃是其意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回歸到教派的根本上麵。”

  “當年五王之亂,教派意欲奪權,而他們如今的目的,自然也是意欲朝野。”

  “除此之外,他們對那些異獸的興趣頗為濃厚了些,所以,第二個目的,或許便是與這異獸有關。”

  林霄將原生種稱為異獸也並無不妥,二皇子點了點頭。

  “不見結果便胸有成竹,林霄狀元果然是胸有大才。”

  “過獎過獎,殿下才是明察秋毫。”

  兩人互相吹噓一番後,馬車已經進了京。

  在北門,自然是有人來迎他們倆。

  馬車停下,一個倩影走上馬車,身後的奴才將雨傘合起之後,同車夫一起坐在前麵。

  上車之人,便是房掌櫃。

  “見過房掌櫃。”

  林霄倒是很有禮貌,房掌櫃也回了一禮。

  “不知現在雲京情況如何?”

  “不容樂觀。”

  房掌櫃四個字,就將雲京的局勢給說的透徹,沒錯,現在的情勢確實不容樂觀。

  蕭將軍死去,包尚書死去,羅大學士死去。

  劉葉長老叛逃,郭雲峰長老重傷。

  其他的,更是死的死,傷的傷,這一次教派可以說是做了一件大事兒。

  “不知我那傻大哥情況如何?”

  “大皇子被人喂了毒,被太師帶進雲宮之後,至今沒敢回庭軒閣。”

  “我這傻大哥還真是夠謹慎的。”

  二皇子笑了笑,被人下了毒,居然就這麽害怕,還真是符合他的作風。

  “一下子失去三位化神四階強者,這可真是……”

  林霄皺著眉頭,深吸了一口氣。

  若是現在這種情況,縱家閉關,五老不全,化神四階的強者又損失了三位。

  這可真是趁機作亂的好機會。

  “根據可靠消息,西漠千仞峽附近已經出現了遊牧民的斥候。”

  “不知道,這次遊牧民會不會再次南下。”

  房掌櫃疑惑道,林霄直接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必然會,而且,這次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遊牧民。”

  “張鶴長老被遣出,自然是這雲宮已經做出了判斷,至於會麵對幾股敵人入侵,還得再觀望思索。”

  “若是天竺國不來犯的話,倒還是個比較好的消息。”

  “倘若天竺國來犯……”

  林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沉重。

  “那麽,帝國這次可是要大放血了。”

  隨著馬車逐漸沿著街道前行,眾人逐漸接近了祭典堂。

  “先去祭拜吧,死者為大。”

  “而且,現在去祭拜,二皇子可是會落個不錯的名頭。”

  林霄提議道,沒錯,剛從北乾歸來,就直接來到祭典堂祭拜英烈。

  這可是比不敢外出的大皇子和不聞不問的三皇子要實在多了。

  二皇子這般忠君愛國的態度,定然會讓不少人跟隨,此時正值天守閣疲軟之期,作為郭雲峰長老的弟子,他此時出麵,自然是在合適不過。

  師尊重傷,在祭典堂祭拜之後直接去看望師尊,這人設,不就立起來了麽?

  將來和他那傻大哥競爭皇位,自然也會如魚得水。

  “若是真的能夠如此順利,倒是有好戲看了。”

  “恐怕我那傻大哥會氣急敗壞吧。”

  二皇子帶上白色胸花,隨後,調整了一下情緒,在馬車停在祭典堂門口的時候,走下了馬車。

  同樣是李瀚和方震迎接,林若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林霄。

  “父親?”

  看著同二皇子一同走下馬車的林霄,林若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他舍得離開雍州府來雲京了?怕不是真的準備出仕?

  之前在天下大比之前,林霄派人在雲京走動了一番,隻是,這次居然是親自來了雲京。

  陸城看到林霄的時候,也是十分驚訝,隨後,林霄衝著陸城使了個眼色,他便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

  “師叔,我父親什麽意思?”

  林若問道,老陸微微一笑。

  “這慫蛋是準備來幫我謀劃麽?嘿,老子的狗頭軍師一來,那教派可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雖然林霄膽子小,人又慫,還怕老婆,但是,這個家夥在陸城身邊,總會讓他覺得十分心安。

  有這麽個人幫他統籌規劃,放手布局,辦起事兒來,自然是會很方便。

  待到二皇子和林霄祭拜完,差不多時間也就到了送殯的時候了。

  林霄打著傘來到了陸城等人身邊,一臉淡然的看著陸城。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也不是很久,也就是兩個月不到的樣子。”

  上一次陪著楊銘回雍州府去祭拜左公,可是還見到了這慫蛋的。

  “所以,這次是過來當我的狗頭軍師的?”

  “那是自然,不過,等送完殯,我們再詳談。”

  說罷,哀樂奏響,第一個將遺骸從祭典堂送出來的,自然是蕭上將軍。

  幾個蕭家的仆人,給蕭將軍抬棺,蕭博瑞和蕭柏山在前麵,蕭何,蕭鵬和蕭捷跟在兩位的身後。

  剩下的蕭家女眷則是在這五人身後戴著孝,雨水打臉,分不清是雨痕還是淚痕。

  禮官將幡兒遞給了蕭博瑞,這位現任工部尚書顯得十分的滄桑。

  他的鬢角,幾縷白發在雨中被打濕,隻見他高高的舉起了幡兒,哀樂響起,一片慟哭。

  “邊關不定,將士不歸。”

  “金戈鐵馬,揚我國威。”

  “熱血埋沙,忠勇剛烈。”

  “死而不已,鞠躬盡瘁。”

  哀歌響起,所有人念出了悼詞,這送殯的隊伍,在雨中流淌成了一條朦朧的小溪。

  打著燈籠,掛著白花,隨著那杆高高的幡兒,走過雲京的街道。

  蕭家送殯的隊伍漸行漸遠,隨後,是羅大學士送殯的隊伍。

  給羅大學士打幡兒的人,是他收養的孤兒學生,而給他送殯的人,也是學生居多。

  相比於包尚書,羅大學士顯得更加有些淒涼,一生奉獻,未曾娶妻。

  忠義一生,行善一生,最後有人惦念,也是個好事兒。

  在羅大學士後麵,就到了包青雲包大人。

  楊銘走上前去,握住了包夫人的手。

  包夫人和楊銘對視,能夠看出,這位老夫人眼中流淌出感激。

  “謝謝……”

  她說道,想要衝著楊銘行禮,被楊銘拉住了。

  “您與包大人與我有恩,這是我理所應當的。”

  說罷,他便直接走到禮官身旁,接過了包大人的幡兒。

  扛著幡兒,楊銘走在路上,在李瀚的指引下,向著城外的陵園走去。

  雨點打濕了楊銘的臉,思緒回蕩在他的眼瞼之中。

  化成瓢潑,化成記憶,化成思念。

  不成想,他也會思念別人。

  思念左公,思念包大人,思念每一個離去的人。

  有些時候,人的離去就是這麽匆忙又突然。

  甚至,沒有好好地,說一聲道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