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陷入記憶的泥沼無法抽身，小魚狠狠地回憶了一番。

  時間久了，看自己的故事竟然像看別人的故事一樣，很難理解，甚至很難產生共情。

  還是回到現實中吧，腳踩著實地的感覺雖然很平淡，但至少很真實。

  月考就要來了，在經曆了運動會、郭老師生日後來了。小魚毫無準備，但是她不在乎，一次小小的月考而已。

  果不其然，小魚又考砸了，全班第三名，全級第十名。

  好像每進入一個新班級的第一次考試小魚就會考砸，初一第一次月考是全級第九名，高一剛進入修文班的第一次月考是全班五十九名，全級九十二名。

  但這次小魚並沒有太在意，她覺得自己沒有發揮正常水平，誰讓她的腦海裏全是那個穿白色襯衫的少年呢。

  不知道張清越這次考得怎麽樣，這是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還是全縣聯考，他壓力一定很大吧。

  可是考試期間小魚去操場背書的時候還是會看到他吊在足球架上蕩來蕩去。

  書包扔在旁邊，另外幾個人坐在草地上和他說說笑笑。

  如果不是知道他其實也有煩心事，其實也會擔心，小魚一定會覺得他就是一個大大咧咧、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呢。

  隻是很奇怪，為什麽他願意跟隻見過幾次麵的小魚說那些話呢？

  或許隻是因為她是個陌生人吧。

  就這樣小魚看呆了，她藏在一棵樹的後麵，透過樹枝間的縫隙偷偷看他。也不知道偷偷看了他多少回，誰會數這個，隻是生活中多了個時刻期盼的身影吧。

  小魚近來和肖揚以及其他修文班的同學都不怎麽聯係了，小魚知道修文班抓得緊。也因此距離就產生了。

  果然一切感情都是需要維係的，沒有維係，任何人都會漸行漸遠。原來一起口無遮攔的肖揚，再見卻隻是客套地說幾句就匆匆回教室了。

  世間好物不常留，彩雲易散琉璃脆。

  想這麽多小魚又覺得自己矯情起來，生命中的人本來就是來來往往，一些人大笑著闖進來，一些人卻連個招呼都沒有就走了，一些人你轉身突然發現他在身邊，一些人卻始終無法靠近。

  本來就是無常的規律，小魚卻總是因此引出泛濫的傷悲。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要走的總是留不住的，倒不如好好珍惜現在。

  於是小魚除了偶爾還會傷感之外，倒還真和大家玩的很開心。管彤、婉儀、江沅都給她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暖色，隻是管彤和婉儀關係更好，而江沅也有很多好哥們。

  小魚把他們當做最好的朋友，但其實他們有更好的朋友。這應該是卡在很多人喉頭的一根魚刺吧。小魚不會對他們說自己的心裏話，漸漸地晚背時分的散步也隻有她一個人了。

  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思考人究竟為何而“群”，又為何有“友”。

  想不出什麽大道理，小魚隻是覺得身處群中讓人安全，因此小魚總是羨慕那些特立獨行的人，她覺得自己沒有特色，甚至沒有棱角。

  或許小魚對朋友期待太多了吧，和戀人一樣，再好也終究還是兩個人，再近也終究還是兩顆心。

  小魚猛然覺得或許是自己疏遠了肖揚，她可能是這樣想的：既然無法像從前一樣要好，還不如斷得幹淨一點，明明知道漸行漸遠後還要找一些話來客套客套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小魚不懂怎樣去維係，也根本不願維係，不管是友情還是若即若離的愛情。

  雖然曾經那段脆弱的感情，更像是被那個送小魚戒指、在胳膊上刻小魚名字、給小魚寫長長的道歉信的人給拋棄了。

  或許也是因此，小魚才再也不相信任何可以長久的感情吧。甚至親情也是如此。

  都說女兒是小棉襖，可是小魚始終無法對媽媽表達感情。一方麵是她羞於表達的性格原因，但更多的是對親情的一種天然的疏離。

  她很反感任何人討論親情，她討厭寫關於親情的作文，討厭親戚們常常說的“你媽媽一個人拉扯你不容易，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你媽媽”，她討厭任何催淚的有關親情的影視作品，討厭父親節、母親節這些讓她想起親情的日子。

  小魚甚至自私地覺得所謂親情就是幾個靈魂上毫無交集的人被血緣捆綁在了一起，然後他們不停地給你有時候會讓人厭倦的感情，然後你長大之後必須歸還。

  小魚真的覺得自己好自私，好自私。

  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或許是家庭破碎對她留下了陰影吧。

  但是家庭破碎的同學有好幾個，為什麽他們都想的是竭盡所能好好學習以後回報家庭呢？

  小魚希望找到一個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喜憂、真正了解自己所思所想的人，而不是一個隻能說說笑笑的朋友和一個隻顧傾注愛意卻絲毫不了解自己精神世界的母親。

  小魚真的覺得自己好自私，好自私。

  自己經曆得太少，總是把一切都想得簡單和絕對了，哪有這麽說親情的呢。

  還有，她渴望的精神上的伴侶隻在海誓山盟的故事裏才有。

  當然她不懂，她隻是期待著一些，又抗拒著一些。

  婉儀這次也考砸了，可能她也不能很快適應新的班級吧。

  婉儀周末的時候不敢回家，她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婉儀家經濟條件不好，家裏又隻有她一個孩子，因此她的父母老是嘮叨她一定要好好學習。

  其實小魚又何嚐不是如此呢，現在家裏也隻有她和媽媽了。

  管彤擔心婉儀的父母會很生氣，就想陪婉儀回家，這樣至少可以讓婉儀好受點。

  管彤叫小魚一起去，小魚一開始是有點不想去的，也不知道從哪裏看的段子，“三人行，必有兩人關係更好”。

  但她答應了，還是不要想那麽多了，每天這麽多內心戲實在是太累了。她也不是想要逃避媽媽的責備，她隻是想換個地方讓心中各種雜亂的思緒得到釋放。

  事實上媽媽從來不會過問小魚的學習，她也知道小魚自己有分寸。

  婉儀家裏的確不是很好，隻有兩間房，一間做飯，另一間睡覺，另外還有一個倉庫，裝著秋收的糧食。

  現在倉庫裏麵還堆著去年的玉米呢，婉儀的爸爸一定要等到玉米價格上漲了才肯賣出去。

  她們剛到的時候，隻有婉儀媽媽在家，阿姨很熱情地招待了她們。其實管彤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所以不像小魚一樣顯得生疏。

  小魚和管彤、婉儀在唯一的一間臥房聊天，還好阿姨沒有責罵婉儀，她去外麵的園子裏幹活去了。

  聊了好久，小魚想去上廁所，管彤給她指了方向就讓她一個人去了。去廁所需要穿過倉庫，倉庫前後各有一個門。

  小魚剛進倉庫就一腳踩進了水裏，她嚇得趕緊抽回腳跑回去給管彤和婉儀說了。

  婉儀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倉庫裏的水管漏了，趕緊跑出來喊她媽媽。阿姨一聽又急又氣，趕到倉庫裏一看，地上已經漫了很深的一層水。

  她看了看水管就大罵起來，

  “姓孟的，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跟著你這個蠢驢！昨天抽完水不知道把水管放好的嗎？我還正說呢，剛才抽水澆菜的時候水那麽小，原來全抽到這裏了！我怎麽跟了這麽個蠢驢”

  “地上全放著玉米呢，這下好了，全被水弄濕了，我說早早賣了，偏不聽！這個蠢驢遲早要把我氣死！”

  “本來窖裏就沒有多少水，這下全浪費了，他媽的你水費多得很嗎！”

  婉儀媽媽邊罵邊找來鐵鍬往外麵鏟水，婉儀、管彤和小魚剛剛還愣著，也趕緊找來鐵鍬幫著鏟水。

  婉儀的媽媽還是邊鏟水邊罵，小魚小心翼翼地說，

  “阿姨要不我們把水鏟到盆子裏然後倒到菜園裏吧，這樣鏟出去太浪費了”

  婉儀媽媽同意了，婉儀趕緊找來兩個盆，幾個人忙活起來。誰也不敢說話，隻是慌亂地用鐵鍬鏟水。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水清理掉，但是最底層的玉米已經被浸濕了。

  過了一會婉儀的爸爸回來了，婉儀媽媽走到門口喘著粗氣瞪著他。

  小魚感到情況不妙，可是婉儀隻是低著頭站在旁邊不說話。小魚趕緊向叔叔賠笑，“叔叔你可算來了，倉庫裏不知怎麽回事漏水了。”

  婉儀爸爸剛進倉庫臉就黑了，問婉儀媽媽怎麽回事，婉儀媽媽也沒好氣，就大聲罵起來。結果兩個人還沒好好說幾句就已經罵的不可開交了。

  小魚站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誰知婉儀還是低著頭站在旁邊不說話。

  兩個人罵得越來越激烈，一開始還在誰說誰有理，到後麵就開始失去理智了。

  從她們的對罵中小魚得知原來婉儀家的水管通向廚房和倉庫兩個方向。婉儀媽媽在抽水澆菜的時候不知怎的另一邊的水龍頭開了。

  “你昨天抽完水不知道把閘關好的嗎！我還說怎麽給菜園子澆水水來的那麽慢呢！”

  “你自己笨還說別人，我就不信沒水你也不想想是不是這邊漏水了，就把你笨死！”

  “我顧著幾麵子呢？！我怎麽知道是這裏漏水了，那你怎麽不想是不是窖裏沒水了？！以前都好好的，偏偏今天壞了，我就不相信！”

  “你還是個長有理是吧！車跑著都壞呢，閘怎麽就不能壞？！”婉儀爸爸說著就要衝上來，小魚和管彤趕緊跑到中間裝作在收拾水盆。

  “你也不用給我比來比去，我沒念過書，我不懂！反正就是你幹事情老是幹不好，你就沒長腦子！”

  “你說誰沒長腦子！”婉儀爸爸攥著拳頭、咬牙切齒。

  “說的就是你！自己沒腦子還不讓別人說了是嗎？你就是幹一件事壞一件事！我怎麽就跟了你！”婉儀媽媽已經帶著哭腔了。

  “你過來看我不把你打死！”婉儀爸爸抄起靠在牆上的鐵鍬就要拍過來。

  小魚嚇壞了，趕緊躲開了。沒想到這時候管彤大吼了一聲，

  “吵什麽吵！兩個人都有錯行了吧！你們羞不羞！為屁大點事情就要動手嗎！你們的女兒還在跟前哭著呢！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

  小魚看見管彤緊握著手，臉漲得通紅。

  兩個憤怒的大人突然不說話了，婉儀在旁邊低著頭小聲抽泣，管彤一把拉著她就走。小魚趕緊跟了上去。

  三個人跑到離婉儀家不遠的幾棵樹下，婉儀大聲哭起來。管彤把手交叉在胸前，

  “哭什麽哭！你能不能自己解決這些事情？今天如果我們不在的話難道你就看著你爸媽打起來然後自己還在旁邊哭哭啼啼？！”

  婉儀還是哭，“反正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又不是沒有勸過，根本就沒用。”

  管彤氣得大罵，“我真是服了一些父母，對自己的孩子根本就不負責！還有臉要求孩子考好呢！自己就沒有承擔起父母的責任！”

  小魚隻得在旁邊不停安撫兩人，她突然格外理解為什麽婉儀在學校裏總是沉默寡言、眼神黯淡了。

  說真的小魚很羨慕管彤，她有不滿會說出來，也會自己盡力去改變。

  如果，隻是說如果，如果當初爸爸媽媽在地上廝打的時候小魚能夠衝過去大聲喊“你們能不能對自己的孩子負責任！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或許結果就不一樣了呢。

  當然也隻能想一想，可能一切自有天定吧。

  以前隻知道婉儀家裏不和睦，沒想到那天之後才有了真切的體會，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延續多久。

  婉儀家的玉米肯定是要拿出來重新晾曬的，隻是那麽多玉米也隻能一家三口忙活了，她媽媽會不會在晾曬玉米的時候又心生怒火和婉儀爸爸吵起來、甚至打起來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有的甚至根本不應該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承受的。小魚突然覺得自己又好幼稚，隻是年少無知強說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