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知識是一種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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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一口山風 更新:2020-05-30 03:13 字數:3110
踏踏踏,隨著腳步聲,昏暗中浮出一件筆挺的黑風衣,以及一個覆蓋著短胡須的下巴。
“劉哥。”
夏子器身體一懈,長舒一口氣。
沒等鎮守局的小組長劉章問話,夏子器就迅速開口說:
“前麵通著下水道,陳耀從那裏跑了。縛生會在水下麵養了個大家夥,建議出動重型火力攻擊。”
劉章點點頭:
“交給我們就好。子器,你可以休息了。”
隨著劉章小組回到地麵,十三的情況比較特殊,需要保護性隔離,劉章得去聯絡別的小組,申請重武器,準備合力進攻下水道,於是夏子器又成了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狼藉的展廳裏。
幸存者們被安置在角落,正一個個接受檢查,以防有縛生會的人渾水摸魚。
這裏的事情處理完,他們會被送去療養院洗腦,一直待到精神確認“痊愈”,才能回歸正常生活。
“喂,你,誰讓你亂跑的!”
一個幹員盯住了夏子器,大喊說。
夏子器一怔,隨即明白了。
自己身上穿著普通衣服,武器剛剛也交給了吳輝,所以被當成了幸存者。
鎮守局那麽大,又不是人人都認識他這個歸屬收容組的臨時幹員。
“你愣什麽?”
幹員露出警惕的神色,靠近夏子器。
夏子器剛想解釋,就看到幹員臉色一變,踏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推搡在了自己身上!
由於靈性幹涸,夏子器現在本就處於最虛的時候,被這一推直接弄倒。
他心中湧出一陣火氣,但還沒來得及發作,耳畔一聲震響。
砰!
幹員胸口暈開一片血紅。
夏子器瞪大眼睛。
要是沒有那一推,中彈的就會是自己。
“宰了你!”
群眾中站起一個記者打扮、神情癲狂的男人,眼珠上布滿紅血絲,手裏端著一把火器。
沒錯,
火器。
掛在牆上的、用來裝飾的落伍短筒火器,燧發開火,前膛裝填,一次隻能裝填一顆子彈,誰都沒想到它居然還能使用。
“祀奉主的榮光!”
教徒一聲大吼,隨即被蜂擁而上的幹員們擒住。
夏子器愣愣盯著暈開的鮮血,盯著這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幹員,忽然湧出一股強烈的迷茫。
……
尖銳的警笛聲撕裂了深沉夜幕,其餘車輛紛紛避讓,給救護車讓出一條通暢的路。
車廂內,
夏子器擠在醫療組幹員之間,對麵坐著經過了簡單包紮的白安陽,幾人圍著擔架上胸口中彈的幹員。
心電圖一跳一跳,生命體征越來越微弱,這樣下去撐不到醫院。
空氣一片默然,壓抑得如同凝固。
夏子器的聲音低啞而幹澀:
“我不認識他。”
依舊默然。
“我不是他的親人朋友,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了解,”
夏子器繼續說,
“他沒有理由替我擋子彈。”
壓抑的氣氛中,白安陽開口道:
“他是鎮守局的兵,救人就是他最大的理由。”
夏子器又沉默了一會兒,
低下頭,把臉埋在雙手之間,在好幾個幹員的眼皮子底下發動了畸變技能。
得益於十三的符咒,他還剩下一些靈性,足以在夢裏支撐幾分鍾。
而且,
或許是今天差點兒失控附贈的“鍛煉”效果,夏子器對畸變性的掌控又上了一個台階,就算不去觸摸目標,也能前往零界。
精神上升,
穿破光團,
降臨夢境。
樹葉在頭頂簌簌作響,陽光從枝杈之間灑落,照亮了黑色風衣。
樹下,
身穿鎮守局製服的男人在長椅上坐著,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公路,望向對麵的大學校園。
男人手裏捧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眉眼相似的哥倆。
琴海大學……夏子器懸在上空,向四周望了望,確認環境,然後附在了附近一個麵目模糊的路人身上。
掏出一支煙,
點上,
夏子器坐在長椅另一側,向男人伸出煙盒:
“來一根麽?”
“謝謝。”
男人沒有拒絕。
在夢境裏,心防更容易打開,人們樂於接受善意,對惡意也同樣敏感。
夏子器替對方點上,同時瞄了一眼照片。
“呦,你弟弟麽?在對麵上學?”
“嗯。”
然後,就沒了下文。
心防容易打開,但性格還是不會變啊……夏子器抽了兩口煙,
主動問:
“你弟弟成績怎麽樣?”
“還行吧。”
“琴海大學女生多,花花草草誘人,你得多管著他點兒,可別讓他把眼睛迷了。”
男人搖搖頭:
“他不會聽我話的。我們四年沒說話了。”
“怎麽?”
“我十四歲進入訓練營,家裏不想讓我去,因為我爸死在邊境,我偏要堅持。練了四年,畢業分配到鎮守局,沒時間回家裏看看。”
男人說,
“家裏老人癌症晚期,那時我在跟薔薇聖堂的案子,局裏實在缺人,我抽不出空回去,最後一麵也沒見上,喪事全由我弟弟操持。頭七好不容易有了時間去靈堂,被我弟弟趕出了門,他罵我混賬。
現在想一想,我這輩子,既沒盡身為人子的孝順,又沒承擔起身為兄長的責任,我還真是個混賬。”
“鎮守局風險大,還特別忙,你換個工作唄。”夏子器說。
“那可不行。”
“怎麽不行?”
“我們是鎮守局啊,還需要別的理由麽?”男人叼著煙嘴,“陽光誰都喜歡,但總得有人守夜。”
“這身皮討人嫌,我弟說它髒,我其實也覺得不怎麽好看,”男人扯了扯衣領,“可穿久了,也就不想脫了。”
香煙燃盡。
人抽了一半,風抽了一半。
夏子器踩滅煙頭,離開座位,拍了拍男人的肩,扭頭離去。
男人繼續坐著。
時間流速變得很快很快,太陽眨眼睛西落,暮色染上校門。遠方的景色開始一點點抹消,這是靈性即將徹底散盡的征兆。
校門口行出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眉眼和男人相似,隻是稚嫩了些。
男生停在長椅前:
“哥,在這兒等啥呢?回家啊。”
男人愣愣坐著,愣了幾秒鍾,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陽光般明亮耀眼的笑容。
“嗯,咱們回家。”
……
心電圖變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夏子器睜開眼睛,望向窗外。
窗外的街道夜景繁華而喧囂,中年夫妻手挽著手逛街,火鍋店裏人聲鼎沸,男生一邊走路一邊打王者,女朋友揪著他的耳朵……
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有一種不太真切的模糊。
“我要申請破格晉升。”
夏子器沙啞說。
白安陽抬頭看了他一眼,“憑你的表現,有這個資格。”
“那麽,”
夏子器收回目光,直直和白安陽眼神碰撞,
“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鎮守局要保密到這種程度了吧?
別拿保護群眾之類的來糊弄我,保護過了頭就是嬌慣。
鎮守局為大家打生打死,前仆後繼,目擊者卻還要接受洗腦,到頭來連誰救了自己,誰替自己犧牲都一無所知,幹員們承擔著誤解和指責,甚至沒有反駁的機會。
這到底為什麽?憑什麽?”
白安陽目光平靜,
或者說,
是曆經波劫之後的滄桑。
“因為,無知是一種枷鎖。”
無知限製發展麽……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麽關係……夏子器皺眉。
“你想錯了。”
白安陽似乎猜到了夏子器的想法,
“準確來說,人類的無知,是畸變的枷鎖。
你以為,是什麽限製住了畸變的入侵?是燧火人的舍生忘死?是畸變生物的自相殘殺?是,但不全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一層無形的牆壁,把最強大的畸變生物攔在了邊境之外。
知識是一種詛咒,
人類在獲取知識、了解畸變的同時,那層牆壁也在被削薄。
換句話說,人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全世界有六十億人,假如今天鎮守局向人類社會公布了掌握的所有畸變知識,明天,甚至當天下午,畸變怪奇就會占領整個藍星。
你以為我們不想把這一切公之於眾,收獲社會的崇敬麽?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們是一群緘默者,更是守護者。”
夏子器默然,
良久,
輕輕吐出一口氣:
“我困了。”
雲層乍破,投下一抹消弭夜色的星光。夏子器閉上眼,頭靠著窗框,真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