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讀檔
作者:咬一口山風      更新:2020-05-21 23:03      字數:2737
  夏子器剛剛的確有跟神父一同去的想法,但想了想,單獨留茱莉亞在教堂同樣不安全。

  雖然明知這些人都是“遊戲NPC”,但夏子器依然希望可以給他們一個好結局,

  畢竟,

  遊戲也講究一個操作評分不是。

  過了片刻,側門忽然被敲響了,卻是克裏斯。

  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廉價灰色西裝,神色緊張之中摻雜著期待。

  茱莉亞小跑上前,裙擺飛揚,

  說:

  “親愛的,你終於來了。是船票出了差錯麽?”

  “你今天真美。”克裏斯輕輕親吻少女的額頭,“取票很順利,但銀匠居然臨時提高戒指的價格,這超出了我的預算。迫不得已,我用自己的方法說服了銀匠。”

  他撩開衣擺,露出槍套。

  “暴力並非最完美的解答,”

  茱莉亞嗔怪,

  “你即將成家立業,不該再把自己當作熱血上頭的男孩。”

  克裏斯撓了撓頭,

  “我會記住的。”

  少女輕觸洗舊的西裝,“你就準備穿這一身當新郎麽?”

  克裏斯一下子漲紅臉龐,

  結結巴巴:

  “船、船票和戒指都不便宜……”

  “沒事,”茱莉亞動作輕柔,替對方理了理衣領,“不論穿什麽,你都是我的克裏斯。”

  我看不下去了……旁觀未成年小孩用這種語氣說話,簡直像是在看國產偶像劇……

  夏子器用輕咳打斷了二者,問:

  “克裏斯,神父呢?”

  “勞倫斯神父?”克裏斯環顧一圈,驚疑反問,“他不在麽?”

  “他沿著福克街去找你了。”

  “我就是從福克街來的,並沒有遇上。”

  夏子器眉頭鎖起。

  “先生,你不必擔心神父的安全問題,鎮子治安很好。”克裏斯神情很失落,“或許神父隻是找了個離開的借口而已。畢竟,並非誰都有勇氣承受凱珀爾家族的怒火。”

  茱莉亞輕咬下唇,

  “那誰為我們證婚呢?”

  在信奉基督的貴族小姐眼裏,婚禮可以沒有伴郎伴娘,可以沒有顯貴賓客和美酒佳肴,

  唯獨不能缺少神父——沒有神職人員出席的婚禮不會被主眷顧。

  “就算一整座鎮子都詛咒我們,我們依然彼此擁有。”克裏斯瞳眸中洶湧著甜甜的深情,

  甜到齁,

  甜到發膩的那種。

  “你們繼續。”

  夏子器冷眼看著,將圓頂禮帽戴在頭上。

  克裏斯一怔:“先生,你要提前離開麽?”

  “我更在乎神父的去向。”

  “至少看完我們交換戒指,喝一杯祝福的酒……”

  “不用了。你們彼此擁有呢。”

  夏子器將右手揣入懷裏,握住左輪槍柄,肩頭一使勁,頂開了堵在門口的新郎,把背影留給二者。

  克裏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但夏子器可是了解鎮上藏著什麽東西。

  至於將這對新人留在教堂會不會被鑽空子,夏子器倒是不太擔心,因為克裏斯帶著火器。

  想也知道,

  霍爾墨斯不會將BOSS設置成“夜使徒”丁業的水準,那樣完全起不到鍛煉的作用。

  夏子器的手掌搭在門把手上,稍微一停頓,回頭對克裏斯說:

  “你對鎮子的治安太自信了。保管好你的武器,說不定今晚就會用上。”

  克裏斯神色複雜,“謝謝先生你的提醒。”

  夏子器扭過頭,剛壓下把手,耳畔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是拉起擊錘的聲音!

  憑借肌肉記憶,夏子器縱身往一側閃去,但他剛才注意力稍有鬆懈,子彈終究是穿過了他的肩膀!

  嘶……好疼……

  現在夏子器可以確定,眼前的一切絕不是夢境。夢中不會有這樣真實的疼痛,不會有這樣瀕死的絕望。

  砰!砰!砰!

  子彈接連擊發,夏子器身上爆開一簇簇血花。他抽槍反擊,但肩頭的貫穿傷影響了發揮,隻有一發子彈劃破克裏斯的脖頸。

  “啊啊啊啊啊!”

  茱莉亞驚恐的尖叫聲這時才響徹教堂大廳。

  “先生,你說的沒錯,今晚就會用上。”

  克裏斯捂著脖子,指縫間湧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泥巴一樣的流質。這些泥巴蠕動成細小的觸須,縫補傷口。

  子彈已經打空了,生機隨著鮮血離開夏子器的身軀。這樣的重傷,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動一動手指都費勁……這就是瀕死的體驗麽……夏子器張了張嘴,血沫子不停從嘴裏噴出。

  克裏斯上前幾步,扯住夏子器的衣領,把他拽到一張椅子上,用沾滿泥巴的手拍了拍他的臉頰,

  說:

  “我之前說了,你得見證我們交換戒指。”

  他不再管夏子器,向茱莉亞的方向走去。新娘害怕得站不住,癱坐在地上,拚命往後蹭。

  克裏斯踩住沾滿灰塵的婚裙,

  這樣,

  新娘就成了被釘住一片翅膀的蝴蝶在徒勞掙紮,

  卻無濟於事。

  “克裏斯,你,你……”

  少女滿臉不敢置信,撕拉一聲,衣裙扯破,春光乍泄。

  “克裏斯?抱歉,我才不是那個發春期的小男孩。”

  克裏斯扯了扯嘴角,

  “你的男人就是個卑微的懦夫,他剛剛雙膝跪地,親吻我的鞋子,說他願意把純潔的新娘獻給我,隻求我饒了他的性命……”

  他不是克裏斯……假如這是一款解謎遊戲,我連第一層都沒有解開……夏子器咬破了嘴唇。

  克裏斯嘿嘿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鮮血斑斑的小盒子,將裏麵的戒指套上左手中指。

  他的十根手指像泥巴一樣蠕動,浮出一枚又一枚指環,金的,銀的,鑲嵌寶石的……如在集郵。

  ……

  少女絕望的哭喊聲、克裏斯猖狂的笑聲、搖曳的燭台火焰……在夏子器的感官中遠去。

  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個舞台下,觀眾影影綽綽,

  台上正在垂放幕布。

  霍爾墨斯占著左側的座位,一半臉藏在陰影裏。

  夏子器沉默了一會兒,沉聲說:

  “我要讀檔。”

  “讀檔?”

  “就是重新來一遍。”

  霍爾墨斯盯了夏子器片刻,突然唇角微翹,說:

  “你似乎很生氣啊。”

  夏子器默不作聲。

  “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緒,你在可憐那對年輕的戀人,你在生自己的氣。可你明知道剛剛的經曆都是假的。對虛假的角色產生憐憫,實在太幼稚。”

  霍爾墨斯自顧自說,

  “在真正的過去裏,那個殺人犯死於我手,克裏斯和茱莉亞成功登上了去美洲的船。”

  “但我憋屈啊。”

  夏子器舔了舔嘴唇,

  “憤怒、不甘什麽的,總結成一個詞,不就是憋屈麽?

  你有本事達成完美結局,可那是屬於你的故事。

  在我的故事裏,茱莉亞和克裏斯至死都沒能得到幸福和祝福,而且,那個囂張的家夥居然敢用沾滿泥巴的髒手扇我嘴巴。

  劇裏的角色在我眼前滑向深淵,我明明有機會把悲劇變成喜劇。我不把他們拽上岸,我就是不舒坦。”

  聽上去幼稚,

  但許多人反複攻略遊戲,不同樣是抱著這種心態麽?

  霍爾墨斯搖搖頭,說:

  “隨你。”

  他打了個響指,台幕緩緩拉開,

  古舊的教堂拔地而起,再一次佇立於夏子器的眼前,陰雲蓋在頭頂,雨滴砸在肩上。

  鬢角花白、氣質親和的中年神父打開門,

  笑著問:

  “是霍姆斯先生麽?”

  “你好,神父。”

  夏子器摘下禮帽,按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