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變·陸雪穎(二)
作者:語偌琴音      更新:2020-05-21 16:59      字數:4323
  也不知道誰提議讓榮臻也來參加投壺,也許節日氣氛濃厚,榮臻也就和她們一起。

  榮臻在邊疆時,騎射都是軍中佼佼者,更別說站著打靶的神箭,自是好得沒話說。投壺這種由射箭演變過來的宴席遊戲對她來說很簡單,就是手感加熟練度。

  果然,即使穿著不利索的華服,也絲毫不影響榮臻對力度的控製。百發百中的精準投射讓人拍手稱快,但對榮臻來說,這種熟能生巧就如同人的一日三餐必須用到筷子,是習慣使然,並非什麽才能。

  “既然皇後娘娘投射那麽厲害,不如我們來比文,詩詞歌賦如何?”說話者是左宰相之女嚴怡然,她和陸雪穎一樣,都是家中長女,倆人更是從小被比到大。她見榮臻投壺如此厲害,硬是把她第一的名次給擠了下來,心裏極為不滿。她有聽過父親說過,當今皇後是一階武將,沒有多少文化,便下意識出言嗆道。

  榮臻的詩詞歌賦不是很強,但感歎生活的詞句還是能說的。父親書房裏兵書很多,榮臻看的多是這種,詩歌欣賞非常少,隻有幾本,還是母親曾來看望父親時留下的。再則,邊疆的生活多是在刀尖上過日子,沒有太多看書的時間。

  真要和她們對詩句也不是不行,隻是沒有必要。榮臻從不隱藏自己的武學是因為隱藏也沒有必要,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將門後代。但如果你文武兼優,就會鋒芒太露,成為別人的眼中釘,也更讓皇家對她不放心。

  所以,榮臻直接就甘拜下風,讓對方贏了。一般人遇到此狀況見好就收,雙方客氣幾句也就過去了。即使皇後文采不夠,也輪不到官員的女眷來說三道四,出言不遜。

  嚴怡然卻自鳴得意,認為榮臻果然隻會舞刀弄槍沒有學識,不禁出言奚落。

  皇後被人奚落,自是鮮少能看見的。榮臻倒也神色平靜,並沒多言。

  皇太後倒有點不滿,雖然需要人殺殺榮臻氣焰,但並不是以這種形式和場合,以及這麽一個身份的人。

  範氏看了眼說話的女孩,發現是嚴怡然,隻覺得左宰相的孩子教得太過沒有教養。即使身份再高貴,人在家在外要能區分不同,而不是恣意妄行,尊重他人才能被對方尊重。

  眾人看向皇後,卻聽大殿之上有人傳來鈴鐺般清脆的笑聲。循聲望去,見一身雪青紫衫的少女站起身:

  “如此粗淺的詩詞也好意思拿出來炫耀,皇後娘娘給你麵子讓你下台,你倒是不識相…做出來的事也讓人貽笑大方。”

  “陸雪穎,你什麽意思?”

  陸嚴兩家向來有矛盾,左右宰相之女的爭論也從未停止過。

  “意思就是我勉為其難來和你來比試一下,你就不要打擾皇後娘娘輕擾了。”

  “就你?”嚴怡然看著陸雪穎十三四歲還沒長開的模樣,差點笑出聲:“我就當你童言無忌,輸了不要哭鼻子。”

  範氏雖然沒有阻攔,心卻懸在半空,女兒聰慧她自是知道,可是對方也不是簡單的角色,何況還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輸了可不是光光女兒一個人的事。

  “皇後娘娘,我可以代替你迎戰嗎?”陸雪穎側頭看著榮臻,征求對方的意見。

  榮臻看著陸雪穎,這孩子幾月不見,越發讓人賞心悅目的好看了。

  “我已經輸了。”榮臻聲音平和,毫無被嘲弄的怒火:“但你可以繼續比賽,不用代表我,你就是你。”

  “也好,我心裏就當是替你贏了。”陸雪穎人小鬼大的說道。嚴怡然以花比喻雲國盛世,那麽她就…

  陸雪穎看了眼榮臻,心中有了答案,轉身緩緩道來:

  “美人在骨不在皮,精忠報國戰沙場。

  浴血拚搏幾人回,邊疆亡魂何人記。

  大雁歸來將回之,一身傷痛無人知。

  淺顯之人不識君,隻讚眼前花開盛。”

  陸雪穎每走一步就念一句詩,走到嚴怡然麵前時,已經對完了整首詩。說的是沒有皇後守護邊疆何來你們這些人歡愉的日子,也隻有沒見過世麵的待閨少女才能說出這樣無知的言語。

  一時間,整個宴會都鴉雀無聲。範氏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自己這個沒有離開過家的孩子嘴裏說出來的。

  “好,說得好啊,心懷國家,心懷將士。”皇太後想起榮臻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不由得看了眼倆人,麵上卻仍然誇讚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果然名不虛傳。”

  “謝皇太後厚愛。臣女的才華自是遠遠不及太後與皇後。”陸雪穎跪在地上:“在此佳節來臨,祝太後和皇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千歲千歲千千歲。”

  嚴怡然和身邊剛一起嘲諷榮臻的人都不響了,似乎從節日營造的氣氛中清醒過來,麵前的人可是太後親自選的皇後,也是大將軍榮峰之女,是雲國百姓中得女將軍。

  而她們的言行也全都落入了太後的眼裏,這不僅是對自家官員以後發展的不利,如果她們以後想入宮,可能已被記仇。

  不由一聲冷汗。

  “起來吧。今天過節,無需大禮,都去玩吧。”皇太後笑容親和,也不怪罪誰。

  榮臻回到位置上,朝太後微微欠身:“兒臣知識淺薄,讓太後失了臉麵了。”

  “人無完人,何必在意。你讓這裏的女孩拿刀拿劍,她們也不行。”皇太後拍了拍榮臻的手:“輕鬆點,陸雪穎那樣無憂無慮就挺好,像個過節的樣子。”

  榮臻頷首。

  突然傳來了一聲尖叫。榮臻見狀況不對,讓太後留在位置上,自己上前察看。

  榮臻走進,發現是陸雪穎肩上中了投壺的箭矢,也不知道是哪個無知的人竟然還直接把箭矢拔掉,造成流血不止。

  “怎麽回事?”榮臻邊問邊壓住陸雪穎的傷口,眉宇微皺,不怒自威。

  “剛剛玩投壺,也不知道怎麽箭就扔到人了!”

  “她們故意的,肯定是看雪穎姐剛剛對詩贏了!氣不過!”

  “我們沒有!真的就是投彎了。”

  榮臻見她們吵個沒完,卻沒個準確說法。

  “皇後娘娘…好疼…”始終沒有說話的陸雪穎看見榮臻過來,開口說道。那雙眼神第一次無神的看著榮臻,讓人看得心疼極了。

  榮臻撕下自己的華服衣角,給陸雪穎的傷口暫時包紮住,

  “母後,陸雪穎的傷流血不止,恐怕等不到禦醫趕來了。兒臣房裏有傷藥,可以先給其止血,再做後麵處理。”

  “就依皇後去做,快去吧。”

  “錦娘你先把傷藥和熱水準備好。”榮臻向錦娘吩咐道,隨即才避開傷口抱起陸雪穎,疾步朝寢宮趕去。

  陸雪穎受了傷,榮臻又不在,到底是大大減少了興致,每個人心裏都有著自己的盤算。

  陸家的幾房小妾也有喜有憂。二娘劉氏就是曾經毒害陸雪穎的那位,她見陸雪穎受傷先驚後喜,直呼老天有眼,前麵見風頭全部被她搶走了,她還不高興,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轉機。

  她這樣的人目光短淺,自是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舉辦者哪還有心情看節目。

  三娘米氏是善良的女人,善良無心機,好在範氏經常幫著她,別人也不敢對她怎麽樣。她見陸雪穎受傷很是擔心,帶著一雙女兒上前查看。見陸雪穎被皇後抱走,又忙安慰範氏。

  四娘魯氏出身書香門第,為人低調,與世無爭,其女兒氣她怒其不爭,才會混的在家這般沒有地位。

  “有點疼,但是好得快,不會留下疤。”

  陸雪穎一雙眼眸始終凝視著榮臻,完全不關心受傷的自己,似乎比起自己的傷她更好奇榮臻的好脾氣:“皇後娘娘為何都不凶她們,別人會以為你好欺負。”

  “技不如人,事實如此,也沒什麽好凶別人。”榮臻拿起毛巾擦去陸雪穎臉色沾上的血跡:“最多隻是他人茶餘飯後的議論,時間久了,也就淡了。”

  陸雪穎覺得榮臻的心態是真的好。

  “你總把我的手捏得那麽緊,在害怕什麽嗎?”榮臻看著陸雪穎,這孩子每次見她不是盯著就是抓住她的手,生怕她會逃掉一樣,倒是和雲楷很相似。

  她這樣一說,陸雪穎才發現自己真是如此,倆人手被她握出汗了。

  “我還小,和皇後娘娘撒個嬌有什麽關係?童言無忌,童行無忌。皇後娘娘可以不理別人言論,我也可以。”陸雪穎竟真如孩童一般,在外麵麵前的穩重,到了榮臻麵前都撤掉了。

  與一些人相處你需要麵具,而另一些不需要。榮臻能看透她,她卻不能,所以陸雪穎返璞歸真,反而就以真性情去接近榮臻。

  “皇後娘娘我對的詩詞好不好?”陸雪穎拉著榮臻的手將她凝視,像孩子討要糖果一樣甜美神色。

  “你想要什麽?”榮臻問她,聲音溫和,就如鄰家姐姐。

  “我喜歡皇後娘娘頭上的海棠花。”

  榮臻摸了那朵海棠發簪,是雲楷晚上宴會開始前給她戴上的。榮臻取下,俯身給陸雪穎戴在頭上。

  陸雪穎很開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頭上的花。

  “謝謝皇後娘娘。”

  “好點了嗎?好點我送你出去,不要讓你母親擔心。”

  “好。”陸雪穎難得乖巧,依偎在榮臻懷裏,嘴角牽扯出虛弱的笑容:“可我不想讓陌生人抱我,皇後娘娘抱我出去好嗎?”

  陸雪穎也隻是一句笑言,榮臻麵前脾氣再好,皇後的架子還是要有的,之前是情勢緊急,現在她完全可以讓人來抱自己。

  榮臻把紅色裘衣蓋在陸雪穎身上,竟真的把她抱在懷裏。陸雪穎心中一顫,下意識抱住了榮臻的頸脖。她怔怔望著對方,眼神起了變化。

  “怎麽?壓倒傷口了?”

  “你不怕我害你嗎?”

  榮臻對著陸雪穎笑道:“我一皮囊,沒什麽可讓別人圖,又有什麽可以怕。你若要害我,我也已經逃不掉了。”

  開門的時候,等在外麵的錦娘也吃了一驚。

  “娘娘!”錦娘驚呼地喚道,下意識道:“我來吧!”

  “她身上有傷,你不知道會碰到,還是我來吧。”榮臻對錦娘笑道:“錦娘幫我前麵亮燈。”

  榮臻囑咐道,隨即緊了緊手臂,讓陸雪穎靠的位置能更舒適一點。錦娘心中雖然擔心,但榮臻的話不得不聽,隻能狠狠瞪了一眼陸雪穎。

  陸雪穎隻當沒看見,安心地靠在榮臻懷裏。這個身體這樣暖和,炙熱得溫度讓她暫時忘記了疼痛的侵襲。

  走在夜晚的大道上,錦娘前麵給她提燈,不時回頭看一眼。榮臻膝蓋有傷,不能這樣受重,平時她都很注意。這陸雪穎竟然還要榮臻再抱她出去,真是…防不勝防。

  榮臻見陸雪穎看著她,似有話要說:“冷了還是疼了?”

  陸雪穎搖頭,把臉貼在榮臻脖頸處:“我怕這輩子都忘不了今晚了。”她聲音清幽,呢喃自語,語境中盡似少女懷春的情思。

  陸家的馬車停在外麵,範氏等在車旁,見陸雪穎被抱出來,急忙上前。走近發現竟然是榮臻親自抱著自己女兒出來,震驚不已。範氏慶幸那三房小妾先走了,要不然被她們看見,免不了在老爺麵前一番添油加醋。吹一波耳邊風。

  榮臻見範氏要行禮,便出聲阻止:“這段時間讓陸雪穎好好養傷不要亂動,切勿食用辛辣,海鮮,就不會留下留疤。”

  “多謝皇後娘娘!”範氏感謝道,先行上馬車,從榮臻手裏將陸雪穎接過安置在馬車中的軟墊上。

  榮臻剛要離開,卻發現衣袂被不知何時被陸雪穎緊緊攥住了。

  “穎兒!不要無理!”範氏見狀,忙低聲嗬斥。

  陸雪穎因為疼痛的折磨蒼白了一張臉,卻笑得沒心沒肺。皎潔的眼眸輕輕眨動,讓榮臻想起蝴蝶離開前翅膀與自己指腹的碰觸。

  “皇後娘娘穿紅色真好看,是穎兒見過…最漂亮的人了。”

  陸雪穎說完,緩緩鬆開手。她似倦了,又似做完了想要做的事鬆懈下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那朵紅色的海棠花戴在她頭上,竟與她的紫衫這樣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