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臻皇後(六)
作者:語偌琴音      更新:2020-05-21 16:59      字數:3226
  宰相府內,有位豆蔻少女正在湖中庭院撫琴彈奏。她技術嫻熟,琴聲抑揚頓挫,靜心聽之,如傾述,如悲歡,如呢喃,交匯相融,仿佛人琴合一,進入了忘我境界。

  她一曲剛止不做休憩又起一曲,雙眸輕瞌,身體前後隨樂而動,三分癡,三分狂,還剩幾分不知為何的遺憾。春日陽光溫和適宜,照其身上,竟使她額上卻沁出汗來。

  琴聲初聞似泉水叮咚,猶如高山峭壁滑落的甘露,穿風而過,水落有力,此起彼伏,久之穿石。琴聲隨即稍緩,弦音長鳴,婉轉連綿,甚是癡纏,令人心生感慨,卻不拘泥於此,再次弦音緊促,有如珠落玉盤,緩緩平息。

  一曲終止,餘音繚繞。少女手壓琴弦,微揚下巴,感受陽光普照,這才張開一雙濡濕雙眸。

  她心情因曲美妙,忘了身後有人。還沒好好回味,就聽丫鬟說道:“小姐,你的琴技越發厲害了,他日皇上聽到一定喜歡。”

  少女正是宰相的長女陸雪穎。

  陸雪穎看著湖麵,嘴角輕揚,卻是毫不掩飾的諷刺。

  以曲抒情,又此是討好他人之物。世間彈得好的樂者大有人在,懂琴音之聲的又有幾個,不過是按部就班的形式主義。一如她以音尋知己,可身至於此,又何來知己?無非是自我營造的一場幻境。

  “君王之愛,此會長久,不過一時之歡。”她聲音平淡,竟無稀罕之意。

  隻不過落在他人耳裏,就成了另一番味道。

  “別人也許不行,小姐一定可以。你可是宰相的長女,身份就比她們高貴。又貌美如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世間有幾人能與你相比。”

  陸雪穎聞言笑而不語,不露聲色的搖了搖頭,望著湖麵的雙眸多了一層厭惡。她笑容溫柔,善於掩飾,別人隻當她聽得高興,不曾留意過她隱而不發的真性情。

  “皇上有了皇後,我即使是皇貴妃也不過是個妾罷了。”

  “皇後一介武將,怎能伺候好皇上?而且聽說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水火不容,鬧出血光,這般無理,肯定很快就會失寵。”

  陸雪穎笑意盈盈,此事她也有所耳聞。她對榮臻很是好奇,畢竟在皇家宴席上敢如此作為並全身而退,就不隻是匹夫之勇那麽簡單。

  丫鬟見陸雪穎笑意濃厚,以為自己的話正中主子心意,更是賣力數落皇後的不是。

  陸雪穎微微歎息,像是感歎琴音餘韻消散的太快,終究被世間的喧鬧淹沒。

  “翠兒進府幾年了。”陸雪穎沒來由的問道,她收回看風景的目光,轉而落在自己雙手背上。

  翠兒心一驚臉一喜,忙道來:“進府六年,在小姐身邊也有三年了。”

  “挺久了,我記得你是母親那邊過來的。”陸雪穎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發出沉悶震耳的弦音。

  “是的,小姐記得沒錯,翠兒感恩夫人和小姐厚愛,才有了今天的我。”翠兒垂首,喜悅之情連言語都快壓抑不住了。

  陸雪穎剛還想說什麽,隻聽翠兒說道:“老爺來了。”

  陸雪穎聞言起身相迎,並讓翠兒先行退下。

  “老遠就聽見你的琴聲,真是和宮廷樂師有過之無不及。”

  陸雪穎向陸崤逸行禮,扶著對方在位置上坐下。她不像家中妹妹會和父親撒嬌,自小便是個懂得分寸的人。陸崤逸也一直誇她儀態端莊,聰慧懂事,對她最為寵愛。

  “父親近日可是沒有好好休息,麵色憔悴了許多。”

  陸雪穎心細,見父親麵色不好,關心地詢問。手邊已倒了一杯茶,遞送到陸崤逸麵前。

  陸崤逸喝盡杯中茶水,憤憤道來:“還不是被皇太後選了榮峰女兒做皇後的是給氣的,沒想到這老不死為了防我費盡心思,還怕拖著日久生事,竟然那麽快就把婚給辦了。”

  “父親無需擔心,他們年齡有點差距,彼此不一定會交心。何況皇後武將出身,生活環境與處世之道都和皇上不同,難免會有不合。”陸雪穎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麵不改色,在這個家,不需要多言自己的思想,順著父親的意思就好。

  “今日司徒和我說,皇後新婚第一天就在給小皇帝立規矩,果不其然,第二天小皇帝就不耐煩了,說皇後女流之輩,想法過於理想,好生無趣。又說與她年齡相差大,無法溝通,隻是迫於皇祖母希望,無可奈何才日日相見。”

  陸崤逸臉上浮現一陣陰冷的笑意,冷哼道:“黃毛丫頭不自量力,當了皇後就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小皇帝被我“教導”了那麽久,能聽她的?”

  “帝師司徒?”陸雪穎不由一驚,司徒雅先生是出名的文人學士,德高望重,沒想到也已成為父親的門客。

  “對,先帝的老師,也是小皇帝的老師。”陸崤逸解釋道,甚是得意。

  陸雪穎添了茶水,敬了陸崤逸一杯:“恭喜父親又納入一位謀士。”

  陸崤逸放聲大笑:“司徒年紀大了,思想又老舊,讓他信皇太後,他肯定更願意站我這邊。利益也好,晚年也好,怎麽能把自己賭在一個日漸衰老的女人和一個不成氣候的小孩身上。”

  陸崤逸看著身邊的陸雪穎,滿意的點著頭:“我看榮臻這個皇後位置做不長,再過幾年你進宮了,皇上自然會被你吸引,到時候她的位置就要拱手相讓於你。”

  陸雪穎垂首,笑而不語。

  其實她覺得皇上第一天隻說皇後會管教他,並不多言其他,其實已有保護之心。以皇上的性格能止住不說,已是非常不易。所以第二天換了一番說辭,明顯是有人教他所為。

  而真是如此,教皇上的人隻有皇後榮臻。能這樣短時間讓皇上從敵意轉為歡喜並願意聽從她的指導,皇後就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當然這個推斷沒有依據,隻是直覺而已,陸雪穎自然不會和父親說。很多事你說對了,功勞不會是你的,說的不對,那差錯就一定是你的。她在府上看多了這些事,自是深知此道。

  陸雪穎從小聰慧,喜於觀察,懂識人說話。又勤於好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母親常說她青出於藍勝於藍,集合了父母的優點,明明都沒教過她什麽,偏偏她什麽都會。

  其母為父親名門正娶門當戶對的妻子。雖父親後又續了二房三房,但他多年來隻中意正妻,可見母親手段的厲害。

  宰相隻有一個兒子,也就是陸雪穎的哥哥陸開,所以格外器重。隻是與其說小妾沒有生兒子的命,不如說宰相夫人管理“得當”。

  唯獨的缺點,大概就是喜歡聽奉承話。當然好話誰都喜歡聽,但要有個度。聽多了會讓人麻痹,停滯不前,看不清真相,可以說是致命的。那麽聰明的女人,偏偏有著這麽拙劣的缺點。

  論心計,論生存,宮裏宮外又有什麽區別。男人女人又有什麽區別,在世上活著,就是占據資源。誰手上的權利多誰就是王者。

  再過兩年,她也要進宮了。於她,無非是從一個牢籠飛到另一個精致的牢籠罷了。一如當今皇後,就算曾是馳騁沙場的女將軍,回到故土,也隻能是結婚生子的命運。

  女人之身,有什麽自由可言。可笑的是,時間久了,給女人自由,她們都會覺得是危害。

  可憐又可憎。

  雲楷下午來找榮臻,進了門就讓錦娘出門候著,不許別人進來。

  榮臻像他行禮,被其阻止:“皇後在朕麵前不需要這些繁文縟節。”

  雲楷拉著榮臻在踏上坐下,見她一如既往在下棋,並不過問早上的事情。他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皇後不問老師今天提了什麽嗎?”

  “何需要問?”榮臻從棋盤上轉過頭,看了眼滿臉期盼的雲楷。

  “你又知道了?”雲楷一臉好奇,抓住榮臻的小臂:“那快說說,老師今天說了什麽?”

  榮臻搖搖頭,望著雲楷:“不是老師說什麽,是信你可以做到早上我對你的囑托,所以不用問結果。”

  雲楷微愣,隨即竟羞澀起來,不由綻開笑顏:“你…竟然誇我,真心的?”

  “真心的。”榮臻重複道,麵露微笑。

  雲楷倚著榮臻,又想起之前於榮臻打的賭:“你還沒說,要我做什麽事?”

  “你已經做好了,不是嗎?”

  雲楷神色一頓,隨即反應過來:“就這個?”雲楷本以為榮臻會要獎賞,然而對方所要做的事竟然隻是幾句話。

  榮臻頷首:“你完成的好,大家都好。你韜光養晦,給敵人錯覺,就還有時間翻盤。你完成的不好,老師就會知道你在撒謊。然後…”

  “然後?”

  然後像宰相通風報信,透露他們的一舉一動,然後籌謀計劃,設計圈套。

  榮臻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把手中捏了許久的棋子放在棋盤上,白棋終於整個圍住了黑棋,全盤接殺。

  “這是什麽?”

  雲楷看著圈內的黑棋一顆顆被放回碗裏,榮臻雙唇輕啟,隻說了兩個字。

  “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