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外鄉人一開始在清蓮山上勞作時，隻敢埋頭苦幹，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一來是他們對本地方言還不熟練，二來是怕說多錯多，被監工責罰，萬一要是被趕下山去就完蛋了。

  隻是過了幾日後，他們突然發現這些人都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好說話的多。

  除了個別態度不端的被責罵過，其他人隻要安安分分做事，便什麽事都沒有，不僅如此，中午的飯菜裏還有肉。

  這些人對這樣的生活很是滿意，並且對清蓮山的人極其感激。

  隻是提供給他們居住的房子還沒有建好，他們每日裏依然要下山，回到清蓮以北的烏石村裏過夜。

  而每日卯時便要起身，趁著朝陽東升，一群人集結了又往山上去。

  烏石村裏還剩下一些人，這些人當初並不願意去給陳世安當長工，所以堅決的留在了村裏，甚至計劃著要去縣城裏謀出路。

  官府發給他們的糧食並不多，如果再不去找個幹的，估計以後還得走上偷搶的老路。

  這些人有二三十個，無所事事的待在村口，將那些日出上山勞作，日落下山回來休息的人們的表現一一看在眼裏。

  很顯然，雇主並沒有為難這些人，甚至還給了優待，因為這些人每日裏都很開心，麵色也很好，看樣子夥食不錯。

  那些人忍不住，便找到了黃意風，央求他幫忙給雇主說一說，看能不能將他們也一並接收了。

  黃意風臉色有些難看，眾人都上山去了，就他一個人被堵在路上，進退不得，他無奈的說：“上次問過你們的意願，你們不是不願意去做長工麽”

  那些人有些訕訕的，笑著說：“上次是我們糊塗沒有想清楚，風哥你上山去幫我說一說，也不會累你多久，畢竟咱們都是老鄉，彼此幫扶這不是應該的麽”

  “是啊風哥，不管成不成，你去試著說合一下，這又沒什麽損失，就當幫我們一把。”

  “想當初我們逃亡的時候，可互相幫了不少，黃意風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

  這話越說越過分了，黃意風皺著眉頭，答應道：“好了，別說這些，我上去找他們說一說這事吧。”

  眾人這才滿意了，將堵著的路讓了開來。

  黃意風每日卯時就要在武場集合的，幾日下來武場已經建立的像模像樣了。

  他們每日一大早集合後，就要開始綁腿跑步做訓練的，今日因為半路被人堵住的緣故，黃意風便遲到了。

  負責早訓的藍暉冷著臉瞪他，罰他舉著幾十斤重的石頭紮馬步。

  他還凶狠的對黃奕風說：“若是下次還晚來，我便要在你胯下點供香了”

  黃意風：“”

  這些處罰都是武館裏常用的，畢竟武館的學徒時長要舞獅，對下盤穩不穩，臂力強不強都有很高的要求。

  最常用的處罰方式，便是紮著馬步，雙手顛舉八仙桌。

  八仙桌舉的多了，舞頭師的時候就不會出錯。

  然而黃意風哪裏受過這種罰，他沒有進過正統武館，別說舉八仙桌，他連馬步都沒紮過。

  這一路摸爬滾打的混過來，全靠心中的一股子狠勁。

  舉那石頭不過一刻鍾，他的雙臂就開始小幅度的抖，雙腿也酸軟的仿佛灌了鉛，汗水浸濕了衣服，眼睛被鹹澀的汗水糊的快要睜不開。

  但是藍暉沒有喊停，他也沒有求饒，悶不吭聲的堅持了下來。

  陳世安過來巡視的時候，便注意到了這一點。

  而這個時候，黃意風已經被處罰了快半個時辰，雙腿和雙臂都在顫抖。

  陳世安便走到他跟前，問不遠處的藍暉：“怎麽回事”

  藍暉道：“今早遲到了一刻鍾，按慣例處罰。”

  陳世安了然，又轉頭看黃意風，問：“心裏可有怨言”

  黃意風眯著眼睛，氣喘的厲害，臉上也沒有血色，他一直咬著唇死命堅持，如今聽到陳世安問話，便咬牙道：“沒有。”

  陳世安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神情和緩了些，他說道：“可以了，你休息一下吧。”

  黃意風聞言，臉上有些如釋重負的神情，但是他卻依舊保持著姿勢沒有動。

  這是手腳僵硬麻木，力氣用盡，不聽使喚一時無法將石頭放下來了。

  這種情況，武館裏的人幾乎都會遇到過。

  藍暉便自覺的走過去，將他舉在頭頂的石頭拿下來，砸在地上。

  黃意風大喘了幾口氣，隨後便直接倒在地上，極其緩慢的將手從頭頂上放下來，又伸直了腿。

  疼的他臉色由白轉青。

  藍暉在一旁有些鄙視的看著他：“你真弱，這樣就不行了，以後訓練加倍。”

  黃意風無力的點點頭，他也知道自己很弱，能得到陳世安的指點和訓練，他心裏很珍惜。

  陳世安對藍暉說：“今日就別給他下任務了，給他找點藥膏擦一擦。”

  藍暉點頭。

  陳世安來這巡視了一圈便要走，他要去看看房屋建造的怎麽樣了，昨日聽阿峰說起，仿佛是過兩日就能住人了，他得去看看。

  黃意風趕緊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撐著地的手酸疼的不行，他忍著疼喊住了陳世安：“陳東家，請留步。”

  陳世安停住腳步看他：“還有事”

  黃意風有些羞於啟齒，但卻不得不說：“不知道清蓮山上還缺不缺人手”

  陳世安挑眉：“怎麽你還有人”

  黃意風點頭：“村裏還有二十幾位兄弟，他們托我上來問問，若是需要，我便讓他們上來。”

  陳世安思慮了一瞬，這些人之前不願意上來，無非不信任他，對他們有意見，畢竟雙方曾經是你死我活的敵對關係。

  如今突然變成雇主和工人，難免讓人心中不岔。

  陳世安確實很缺人，但卻也不是什麽人都會用。

  他對黃意風說道：“你明日便帶他們上來找阿峰，先讓他們幹一個月看看表現吧。”

  這是未必要的意思，但是既然願意讓人上來試試，那就是給了每個人一個機會，隻要他們腳踏實地的好好幹活，留下來其實很容易。

  黃意風感激的道了謝。

  傍晚回到烏石村後，便將這事告訴了那些人。

  那些人中有些對此很不滿。

  “當初你們上去的時候，什麽都沒問就直接簽訂了十年的契約，為何我們上去就要先幹一個月看表現意風，你到底有沒有跟他好好說”

  “就是，難道我們還不如那些老人和女人他們都很順利的留下了，就我們不行”

  黃意風聽到他們的話，此時臉色也冷了下來，他因為這事遲到，被罰的雙手雙腳到現在都有些微微顫抖，酸軟到不能提東西，走路也感覺雙腿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藍暉說他這是手腳拉傷了，得擦藥修養，但是訓練依然不能拉下，明日去了還得綁腿跑步，拆招對打。

  然而這些人卻並不領情，甚至懷疑黃意風對他們之前的不配合不滿，所以故意沒有幫他們說好話。

  黃意風冷聲說：“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們若是介意，大可不去。”

  那些人被他這話堵的啞口無言，不再多說什麽。

  隻是等黃意風走後，便低聲抱怨：“神氣什麽不過是得了主家的青眼就如此這般不將我們放在眼裏了，想當初暴亂的時候，領頭喊的最大聲的不也是他”

  又有人說：“等著瞧吧，我是不信那威義堂的人真有將他放在眼裏，說不定哪日就將他當成馬前卒指派出去了。”

  第二日，黃意風帶上來的二十幾人，在阿峰的安排下，去到山地裏開荒。

  清蓮山周邊有很多山地。

  山地多年荒廢，灌木和野草密集交纏。

  陳世安準備在山上種果樹，然後將果園圈起來，在裏麵養雞鴨鵝，到時候可以走水路，由南往東，再到北方，不愁銷路。

  給山地是最難的，這些人一看那野草密集的山地，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他們早就打聽過，有些人上來是不用幹活的，每日裏訓練習武就可以了，有些人則主要負責蓋房子，那些女人更是輕鬆，每日裏隻要洗洗衣服就行。

  他們以為自己上來後，應該是要被打發去蓋房子的。

  如今才知道，還有開山這種活。

  這些人埋頭苦幹了一上午，有人忍不住，對作為監工的人說道：“開山為何不直接放火燒呢”

  那監工連個眼神都沒給他，隻是冷聲說：“主家讓你幹什麽你幹就是了，不想幹便下山去，這麽多廢話做什麽顯得你有腦子是不是”

  那人被噎了一下，悻悻然閉上了嘴。

  然而心裏卻是極度不岔的。

  他起初跟著黃意風第一次上山的時候，就因為損壞了一棵牡丹，被他們狠揍了一頓丟下山，那傷足足養了六七日才好。

  他從一開始就不信任陳世安這些人，不信這些人真的能接納他們。

  隻是黃意風將大家都帶上來了，原本團結為一體的他們硬生生被黃意風拆開。

  他們無路可去，想著如果這裏真如大家說的那麽好，那呆在這裏也不錯。

  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對方依然高高在上，看不起他們這些作為流民的外鄉人。

  將最苦最累的活分給他們幹，這便是明晃晃的針對了。

  他心中不岔，而這種不岔，在中午吃飯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中午吃的是蒸紅薯和紅薯葉湯。

  每人領到了一個三指寬的紅薯，以及一小竹筒的綠葉子湯。

  這些人吃的索然無味。

  他冷笑著問黃意風：“這便是你們這幾日吹噓的餐食”

  黃意風一邊麵無表情的啃著手裏的紅薯，一邊心裏也在疑惑，這是他們這些日子以來，吃的最差的一餐。

  他琢磨著，估計是最近人口暴增，山裏食材有限的緣故，而且威義堂的這十幾個人看著都不像有錢的樣子，也無法下山去采購，畢竟被通緝。

  黃意風得出結論，肯定是存糧不夠吃了。

  但是有紅薯吃也不錯的，耐飽。

  那人見黃意風不理他，心裏更，卻又不敢表現出來，畢竟那些所謂的監工們也都在這裏。

  對方不過隻有十幾人，而他們人數加起來足有幾百，幹脆將這些人全都幹掉，然後占據他們的領地便罷了，又何必給人當長工受這氣

  那二十多人中，有幾個人對此抱有了同樣的想法。

  他們私下商量後，便又去找了黃意風，偷偷對他說了這個想法。

  黃意風聽後，臉色一變，斥道：“異想天開”

  這事乍聽之下會覺得很有用，但是背後卻有無數的問題會出現。

  比如會死人，威義堂的人武藝高強，對付他們這樣的身手，以一敵十一點不誇張。

  而就算他們搶下這片山地，也未必守得住，依舊是糧食的問題，他們倒是可以種地，但是首先要有種子，其次，在糧食豐收前，他們要有足夠的糧食支撐下去。

  更重要的是，對麵牛角山的人肯定會來搶奪。

  當初他和王明安接觸過，知道對方絕非善類，且有逐步侵食牛角山的野心。

  這樣一個人，會放過連接水路，且田地寬廣的清蓮山嗎

  那些人見黃意風生氣，便以為他擔心戰敗，又悄聲說：“放心，我們自然有周全的辦法，我們不與對方硬碰硬，我們可以去配些藥回來，投放在山澗裏。”

  黃意風聽到這話，猛的站了起來，又氣又怒的看著他們：“你們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這樣會害死多少人你們想過嗎”

  那山澗從清蓮山脈蜿蜒而下，在山下匯聚成溪，不知道經過幾個村子，當然也經過庵前鎮。

  不排除有人會使用山澗的水，也不排出有些家畜會引用，如果連下在流動的山澗裏都有用的話，那藥的毒性得有多強

  黃意風冷聲道：“你們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否則，我第一個拆穿你們到時候你們是死是活，我可不管。”

  他們雖然是流民，引發過暴亂，也搶掠過村民，但是不代表他們就是心狠手辣的那種人。

  他們原本也是本分守己的村民，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安穩些，這些人卻忘了初衷，竟然想要去殺人了。

  為首的一個人冷笑著看向黃意風：“對方不過是喂你吃了幾頓飯，就這麽快把你養熟了我們不過說了幾句，你就忍不住要張嘴咬人了怎麽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呢”

  黃意風冷臉看了他們一眼，突然轉身就走，往不遠處聚集在一起吃飯聊天的幾個監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