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給曾經的敵人當長工這種事，一般人根本拉不下臉來做，但是對於這些走投無路的外鄉人來說，卻是一種生存的機會。

  畢竟如果能安穩下來，誰又願意去當山匪的馬前卒？

  經過黃意風的宣揚，這些剛剛安頓在新村的人裏，大部分都願意去上清蓮山，當然，他們願意去，還是因為相信黃意風。

  而且他們私底下也商量過，如果到時候發現不對，他們大不了再奮起反抗，逃了再說。

  黃意風帶著二百多人上了清蓮山，這其中不乏一些老人和女人；

  而剩下一些不願意上來當長工的，則被留在了村裏。

  上山的時候，那些老人和女人依然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願意雇傭他們，哪怕不給錢，光是提供每日餐食，他們就願意給人當牛做馬的幹活了。

  更何況聽黃意風的意思，是雇主不僅包吃住，還每年給他們一兩銀子？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走過來，問黃意風：“小風，你可知道那雇主要我們去做什麽？他們可是山匪？”

  他聽說有些山匪會專門招收一些走投無路的外鄉人，然後在搶劫一些富商鏢隊的時候，讓那些外鄉人當馬前卒，衝亂對方的陣型，製造混亂，給山匪製造機會。

  這樣以來，山匪們搶劫的成功幾率更高，傷亡的也不是骨幹成員，無所謂。

  黃意風估摸著陳世安估計是缺人種地，畢竟他說這清蓮山脈是他的，雖然這話有誇大的的成分，但是他知道陳世安家裏經商，不缺銀錢，買點山地還是沒問題的。

  清蓮山脈周邊有旱地山地無數，此時都是荒蕪的狀態，要耕種就要開荒，要翻地，要培育秧苗；而耕種又需要牛來犁地，清蓮山上連個畜園都沒有。

  而做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不是黃意風看不起那些武館出來的人，以他的眼光看，那十幾個武夫除了打架比較厲害之外，屁也不懂。

  指望他們開荒，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

  黃意風對那些老人說：“去做什麽我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對方不是山匪。”

  那老人便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疑惑的問：“既然不是山匪，那他們占據這山頭做什麽？”

  黃意風沉默了一下，到底沒有將對方因為打死了幾個他們這邊的人，所以被官府通緝的事說出來；

  畢竟他們也打死了鎮子裏幾個人，官府之所以沒有追究他們，是因為官兵們到的時候，他將這邊的罪過推到了牛角山，讓官府以為鬧事的流民都去當山匪了；

  官府並沒有去剿匪的打算，便想著隨便抓幾個人頂罪，陳世安那幫人剛好撞刀口上罷了。

  黃意風不想提這些，因為大家以後都是對方的雇主，有些事心裏清楚就好，實在沒有必要擺在明麵上。

  黃意風想了想，說：“或許是這清蓮山風水好吧，這些山地都是他的。”

  那些老人聞言點點頭，對此毫不懷疑。

  若是他們自己擁有一座山，他們也願意住在自己的山上，然後雇傭一幫長工給他種地。

  這種神仙日子，試問誰不想要呢？

  眾人去了清蓮庵，烏怏怏的一群人圍在庵門口不敢進去，阿峰拿了一疊紙出來，要叫他們畫押。

  那些外鄉人中，也有幾個認識字的，仔細的看了看長工契約，看到裏麵寫的內容，確實如他們說的那樣，契約時間是十年，雇主是一個叫陳世平的人，承諾給他們住宿以及一日兩餐，每年給二兩銀子的工錢，四十歲以上的年長者以及婦女則工錢減半。

  當地的地主雇傭長工和短工，一般都是口氣約定，並不會擬出契約這種東西來，畢竟鄉間人不管是雇傭方或者被雇傭的一方，大多都不識字。

  除非是要買奴隸，會需要用到賣身契，這也是中人擬定的，官府會有記冊存檔；

  如今長工的契約，這些人也是第一次見。

  這些人紛紛依照吩咐，用朱砂在契約上按了手印，這些契約都是一式兩份的，阿峰叫人將這些契約收集了起來，然後吩咐人等下次運送東西的時候，交給陳世平。

  陳世平很早就跟著家父從南往北的走商，認識了許多人，他會想辦法將這些契約拿去官府存檔，免得將來惹下麻煩。

  此時天色尚早，阿峰知道這些人上山到現在，肯定還沒有吃東西，他也不小氣，直接對眾人說：“大家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下午就要開始幹活了。”

  眾人聽後，頓時很驚喜，他們沒有想到剛來就有飯吃。

  這麽一看，主家對工人還是不錯的。

  他們聽從指揮，安安靜靜的來到清蓮庵附近的一個空地上等著。

  看著那些穿著統一著裝的年輕人們在空地上架起了幾口大鍋，然後開始燒水；

  有人拎著木桶，拿著個瓢，一勺勺的往鍋裏倒大米。

  那些外鄉人都震驚了。

  他們以為有些紅薯湯喝就很不錯了，這竟然給他們煮大米粥！

  官府給他們發放的糧食，都沒有大米，倒是有一些混雜著糠的粗米，糠多米少，煮粥的時候細碎的糠漂浮在水麵上，黃橙橙的一片。

  阿峰讓人帶來的大米，都是不含糠的精米，遠看就白花花的一勺，聞著白粥的香氣，有些老人和女人甚至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他們一路上受了多少苦自不必說，哪怕來到鎮子上，好不容易有了食物，好點的都是給年輕人吃的，他們平常吃的都是一些餿掉的或者低劣的食物。

  他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過正常可口的食物，此時光是聞著這個米粥的味道，他們就情不自禁的想哭。

  他們並不相信這些米粥是給他們吃的，他們覺得這估計是主家想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畢竟他們曾經給鎮子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也或者，這些是給年輕力壯的長工們吃的，吃的好了，便讓他們幹繁重的苦力活。

  阿峰他們沒有想那麽多，他們隻是聽從陳世安的吩咐，先讓他們的工人吃飽飯。

  粗米他們的庫房裏自然是有的，但是那些是留起來喂雞和豬的，這些家畜吃了粗米才能長的膘肥體壯。

  隻不過他們工人沒有到位，所以雞崽和豬崽都還沒有運上來。

  往鍋裏放完了大米，他們又往鍋裏放洗幹淨了的紅薯塊，又放了些綠油油的蔬菜葉子，鎮子最不缺的就是青菜，陳世平前段時間送了很多上來，眼瞅著再不吃就要蔫掉了，阿峰就幹脆全丟鍋裏了。

  最後，他們還往鍋裏各放了一大勺豬油和鹽，煮出來的紅薯粥便香氣四溢，眾人聞著食物的味道，口水都要忍不住。

  等粥煮好了，阿峰的師弟們抬出來幾個竹筐子，裏麵裝滿了用來盛水的竹節筒。

  阿峰對眾人道：“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來，每人都有，不要爭搶。”

  那些人齊愣愣的站在原地，沒有人敢走上前去。

  他們直到現在還不相信，這些食物是真的煮給他們吃的。

  哪有對長工這麽好的地主呢，聽說有些長工在地主家受壓迫，甚至要與豬同食，就是吃的東西和豬食一樣。

  阿峰見沒人動，眉頭一皺，麵帶凶相：“怎麽？要我親自請？”

  眾人：“”

  他們麵麵相覷。

  倒是黃意風率先走了過去，對阿峰微微點頭：“多謝。”

  阿峰認得他，流民頭子，狡猾的很，打死鎮子裏的村民都沒被通緝，就可見他的心機了。

  阿峰沒什麽表情，因為陳世安發過話，不許他們起衝突。

  師弟們拿起個竹節筒，給黃意風盛了滿滿一桶的紅薯粥。

  其他人見了，終於不再遲疑，趕緊擠了上來。

  阿峰見他們沒有紀律，混亂成一團，便生氣的嗬斥了一聲：“都別擠！一個個的都給爺爺排好隊！”

  眾人立即在幾口鍋跟前排了起來。

  其中一個站阿峰身邊的師弟悄聲說：“峰師兄，大師兄說過，叫你在這些人跟前別自稱爺爺，免得引發矛盾打鬥。”

  阿峰有個毛病，就是喜歡在討厭的人跟前自稱爺爺，有一次在打擂台的時候，嘴快說了一句“你爺爺”，硬是被對方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三天沒下來床。

  往事不堪回首，阿峰選擇性失憶，表示不記得這段往事了，這個毛病也一直沒改過來。

  他不能在打擂台的時候說‘你爺爺’，還不能在這些長工跟前說句‘你爺爺’了？那做人還有什麽樂趣！

  阿峰瞪了師弟一眼，斥道：“要你多嘴！幹你的活！”

  過了一會兒，阿峰眉頭又是一皺，指著不遠處站成一堆的老人和婦人，說道：“那些人又是怎麽回事？真要爺爺親自請？”

  黃意風一直站在不遠處注意著這些事，他之前也有擔心，怕那些老人和女人被人排擠。

  雖然大多都是路上認識的，並不算是他老鄉，但畢竟是他帶上來的，他總得將他們的安危負擔起來。

  黃意風於是對阿峰說：“他們都是些老人和婦人，怕這些食物沒有他的份，不敢上來。”

  阿峰聽到這些話，倒是有些詫異。

  他倒是沒有想到過這一層，原來這些外鄉人表麵看著挺團結，內裏也分著三六九等呢？

  他有些不耐煩：“你趕緊讓他們過來，趕緊吃完好幹活。”

  黃意風聞言，心裏頓時鬆了口氣，同時也越發確定自己決定跟著陳世安的選擇不會錯。

  經過黃意風的勸說，那些老人和婦人便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眼睛紅紅的，接到食物的時候，更是當場哭了出來，一個勁的衝阿峰他們道謝。

  特別是有一些年輕的姑娘，雖然身上衣衫襤褸，臉上也有些髒兮兮的，但是年輕的麵容加上那帶著淚光的眼睛，這樣充滿感激的看過來的時候，幾個師弟們都覺得更有幹勁了。

  山裏終於有除了大嫂以外的姑娘了，年紀不大，還是活的。

  感動！

  等眾人吃完後，阿峰將那兩百多人分成了六組，除了女人和老人單獨分了兩組外，那些青壯年也分出了四，然後叫師弟們各自帶著人去幹活。

  他們在清蓮庵附近清出了一塊地，堆了許多木材和石材，就是要讓這些人去造房子，以後這些人便要住在山裏，不能隨意下山了。

  三個組的青壯年們被帶去造房子，女人們則被帶到一個院子裏，讓她們去做一些縫補和給種子去殼的事，光是花生就有幾百斤要剝殼，還有之前囤積的一些糧食有些潮濕，需要翻出來晾曬。

  而那些老人，則直接被帶去翻地了。

  剩下一組年輕人，約有五十多位，以黃意風為首，站在原地等著工作安排，卻遲遲沒有人來認領他們。

  他們站在原地，不由得心中忐忑。

  因為他們這些人，幾乎全是外鄉人隊伍裏的骨幹成員，比如跟本鎮村民的多次打鬥，比如上街打砸門窗，進屋搶，他們全都衝在第一列，並且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他們記得阿峰一行人，阿峰一行人自然也認得他們。

  此時他們心中惴惴，覺得自己估計要完。

  有人悄聲說道：“他們這是什麽意思？記恨我們，要找我們報仇麽？”

  “那他們卻又為何給我們食物？若是報仇，大可不必如此，費糧又費力。”

  “或許是為了迷惑我們？”

  有人問：“風哥，你怎麽看？”

  黃意風：“”

  他心裏也是茫然的，他能怎麽看？

  他料到陳世安確實缺人幹活，所以想著隻要大家願意跟著他，他就將人全都帶上來。

  誰知道人是夠多了，對方顯然工人也夠用了，就把他們這些“仇人”給挑出來了。

  這可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黃意風表麵依舊鎮定，畢竟他是老大，他不能慌，否則隊伍就要亂了。

  他說道：“不要多想，或許我們另有事要做。”

  那些人便說：“造房子正是需要人的時候，翻地也是，怎麽不讓我們去，要我們做什麽？巡邏布防？他們也未必相信我們啊。”

  黃意風心想，這些人可真是想太多了，巡邏布防這種機密的事情，再過十年也未必輪得到他們。

  陳世安那麽周全的一個人，不可能將關乎生死的事交給不信任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