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吵鬧聲，睡在佛堂裏的人自然是聽見了。

  因著從小在武館中長大，陳世安如往常一樣卯時就醒了過來，按照往常的習慣，他需要去做一個時辰的早課；

  然而今日，他破例的沒有早起；

  藍依就睡在他懷裏，睡姿很乖，他昨晚睡前是什麽模樣，今日醒來還是什麽模樣，姿勢都沒有變過。

  二三月份的春晨，早霧濃鬱，露水帶著山間寒氣，欲墜不墜的掛在屋簷，晨光從窗邊斜斜的探進來，給這昏暗破敗的佛堂裏鍍上了一層金色；

  順著那抹晨光，陳世安將目光定在佛堂正中的菩薩神像上。

  建造這座神殿的人，很懂得利用光源，透進來的晨光恰好照射在菩薩的臉上，遠遠看去，竟仿佛是菩薩顯了靈，那佛光真能普照眾生。

  陳世安覺得這利用陽光來增加神明威儀的事挺有意思，便躺在那兒看的一會兒。

  許是晨光太亮了，畢竟他們兩個就躺在窗戶旁邊，藍依眉頭皺了一下，眼睫毛顫動，下一刻仿佛就要醒過來。

  陳世安一手輕輕捂住藍依的耳朵，一手撿起一個小石子輕輕一彈，石子就撞在窗門上，木質的窗門搖搖欲墜的移了移，將大半晨光阻擋在外。

  佛堂內瞬間又昏暗下來。

  陳世安滿意了，雙手抱住藍依，隻覺得渾身都暖呼呼的，記憶中從未像此刻這般愜意過。

  藍依這幾天驚嚇過度也休息不好，一覺睡到大中午，燦陽從天窗照射而下，給整個泥塑的菩薩鍍上了一層金身。

  藍依被那金光給照醒了。

  醒來第一眼不是看身邊的陳世安，而是看佛堂中間的菩薩。

  隨後一個激靈從床上做起來，還扯動了腿上的傷口，痛的她低呼一聲。

  陳世安不太高興去查看她的傷口，問她：“一大早的，這麽激動做什麽？”

  藍依激動的眼睛瞪大：“安哥你看，菩薩顯靈了！好耀眼的神光！”

  陳世安：“”

  他突然明白以前的清蓮庵，為何香火如此興盛了。

  藍依的腿傷沒有裂開，但是隔了一夜，也該上藥了。

  藍依還在激動的說：“安哥，你扶我一下，我要過去給菩薩供香！”

  藍依目不轉睛的看著菩薩，眼裏都是金燦燦的光。

  陳世安無奈，隻能攬著她的肩膀，提小貓似的將她提了起來，然後扶著她走到蒲團旁邊，看著那三個蒲團，陳世安又開始皺眉。

  “你腿受了傷，就不用跪了，菩薩慈悲，不會怪罪你的。”

  藍依一臉嚴肅認真的說：“不行的，安哥，我們怎麽可以擅自揣摩菩薩的想法呢？我既然是誠心要供奉菩薩，就一定要將儀式做到底的，而且我腿也不是很疼。”

  陳世安向來並不很信神明，如今看到藍依這樣，很有些頭疼。

  他說：“那你若是傷口又裂開了怎麽辦？要不然等過兩日你傷好了，再給菩薩供香也不遲，菩薩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會怪罪你的。”

  藍依還是搖頭，很堅持的要去供桌上拿供香。

  陳世安無奈：“你別動，我去給你拿。”

  藍依便乖乖的站在原地等。

  其實她原本也不是很相信神明，畢竟她從小偷偷在神祠跟前許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

  她倒是聽人說起過許多關於她爺爺的事跡，因為有那麽個神神叨叨的爺爺，藍父都是很重視供奉神明。

  傳聞她爺爺是陰司選定的在陽間行走的鬼差，這話不知真假，且當是她爺爺為了賺錢吹的牛吧。

  但是奇奇怪怪的事倒是沒少做，為小兒招魂為逝者超度更是隔山差五就有的，因此她爺爺攢了許多家底，買了塊風水寶地給自己，說能護佑後代子孫，光耀門楣。

  藍依現在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兄長，琢磨著光耀門楣的偉大任務，估計得落在兩個兄長的後代身上了。

  後來她有了《莽夫》那本書，心裏對這些神怪之事才重視起來。

  書中的一切事件如果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那麽為何會被記錄在書上，並且按著書中描寫重來一遍？

  或許是某個先知的預言？亦或者是神明的有意提點？但是為什麽選中了她呢？

  藍依想不通。

  那本書除了她，就連陳世安都看不見裏麵的內容。

  藍依仰頭看著金光燦爛的菩薩神像，心想，既然上天選中了她，那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她多想無益，還是老實本分的呆在陳世安身邊，幫他避開那些災禍好了。

  陳世安拿六隻供香點燃，藍依便忍著疼跪在蒲團上，陳世安跪在她身邊，分給她三支。

  兩人並排跪在菩薩跟前，藍依虔誠的閉上眼睛，祈禱家人安順，希望天下太平。

  陳世安雙手捧著香，就在旁邊看著藍依，等小姑娘睜開眼睛了，才去將她扶起來，兩人將香插在一個香爐裏。

  陳世安突然說：“小一，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裏有一個習俗。”

  藍依看著他：“習俗很多，安哥說的是哪一個？”

  陳世安說：“女子嫁人，成親當日要隨男方入祠堂，拜祖先，燃供香，供香一共六支，等它們燒完，香骨和香灰可以裝起來，給女方當護身符用，這個時候，女方的名字方才可以登記入男方的族譜中；可若是供香燒到中途，出現了‘三長兩短’的情況，那便代表了祖先不同意這門親事，女方是要被退回娘家的。”

  藍依驚奇的瞪大眼睛：“還有這種說法？這麽神奇？”

  她們藍家沒什麽近親，她長這麽大就看過陳雅風的訂親宴，還沒等大宴會開始就走了，也沒有看成。

  陳世安說的這個，她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陳世安點點頭，看著藍依驚疑的表情，不知怎麽的，突然很想笑。

  他示意藍依去看他們兩人方才插在香爐裏的六隻供香：“你我已有婚約在身，昨夜又是同床共枕”

  藍依震驚的打斷他，結結巴巴的問：“等，等一下，你方才說什麽？同，同，同床共”

  陳世安點點頭：“共枕。”

  藍依懵了。

  她隻記得昨晚陳世安送她回來，拿將自己的外套給自己當被子蓋，然後她就睡著了，睡前並沒有與陳世安同床共枕的記憶。

  今早起來，倒是在床邊啊不是，是在草堆邊看到陳世安了，她以為他是在別處睡了，醒來後才過來的。

  原來不是？

  原來他們倆還一起睡了？

  藍依眼神有些呆滯，總覺得照兩人這樣發展，貌似不太對的樣子。

  未婚男女是不是要保持距離？她是不是要矜持一點？陳世安未經她允許就跟她睡在一起，她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要生一下氣？

  否則會不會顯的她很不自重的樣子？

  陳世安還在說：“你看，咱們既有婚約在身，又有了夫妻之實，不如現在就看這六支香的燃勢，若是這六支香都順利的燒完了，則意味著菩薩同意給我們做見證，那我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說呢？”

  藍依還有些懵，聽到這些話，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她有許多的疑問，知道自己被他給繞進去了，但是她也沒想要繞出來就是了。

  她有些緊張的看了那六支供香一眼，擔憂的說：“那若是它們不好好燃盡怎麽辦？若是出現了那什麽怎麽辦？”

  藍依心裏的緊張的很，她又說：“要不算了吧？菩薩還不認識我們的，肯定不願意作證的。”

  她簡直擔心極了出現‘三長兩短’的情況。

  陳世安卻眼帶笑意，伸手揉她的頭發，安慰道：“別擔心，會安安分分燒完的，你有腿傷，去邊上坐著等。”

  藍依依依不舍的離開，一步三回頭的去看那六支香。

  讓藍依在幹草堆上坐好，陳世安便臉色淡然的說：“我過去看看。”

  藍依點點頭，眼睛定在菩薩跟前的香爐上，目不轉睛。

  陳世安回頭，看到小姑娘那擔憂又飽含希冀的眸光，心裏軟成了一灘水，覺得自己真是拿這小姑娘沒辦法了。

  小姑娘好騙，幸好遇到他，否則還不知道要被什麽樣的人騙走呢。

  他麵無表情的站在香爐旁邊，背著藍依，右手在懷裏摸了一下，隨後就伸出手來，手上拿了個小巧的瓷瓶，他有意當著藍依的目光，不讓她看見。

  隨後大拇指撬開瓶塞，將裝在瓶子裏的‘火水’分別倒在六支供香上，然後那六支香突然就燃燒的快速起來了。

  有一支火水倒多了，竟然還燃燒起來。

  陳世安心虛的伸手扇了扇風，將小火苗吹滅了。

  等他回到藍依跟前的時候，那六支香都快燒完了，藍依還仰頭問他：“怎麽樣？有滅掉的嗎？”

  陳世安淡定的搖頭：“沒有，都燒的快。”

  藍依“哦”了一聲，又垂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覺得自己方才那麽迫切的問，仿佛不太矜持，她有點不好意思。

  陳世安對她說：“我給你打水洗漱，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藍依點點頭。

  陳世安便走了出去。

  剛走出門，就看到院子裏圍坐了一圈人，見他出來，便齊齊轉頭看他，有的手裏還拿著烤雞，吃的滿嘴流油。

  空氣都是烤肉的香氣。

  陳世安想到剛剛還給菩薩上了供香，現在他們就在門口烤肉吃，總覺得有些汙染了佛家清靜之地。

  他對師弟們說道：“以後烤肉不可到佛堂跟前來。”

  眾人心想，這整個庵都是佛堂，去哪個屋子烤肉不都是在佛堂烤肉？

  陳世安沒理他們，徑直拿了個木桶往側門走去，要去山澗裏打水。

  藍暉用寬大的樹葉包了個烤雞走過來：“師兄，小一醒了嗎？”

  陳世安看了看他手裏的烤雞，點點頭：“醒了，你送進去吧。”

  藍暉又問：“佛堂裏能吃烤雞嗎？”

  陳世安頓了一下，仿佛在思考，隨後點頭：“可以的，菩薩慈悲，想來不會介意。”

  藍暉於是高高興興的捧著烤雞進去了。

  藍依差點沒別嚇的跳起來：“哥！你怎麽把烤雞帶進來了！你不知道菩薩吃素嗎？”

  藍暉捧著烤雞坐她旁邊，說：“我知道啊，這又不是給菩薩吃的，這是給你吃的，你怕什麽？”

  藍依：“”

  她無語的從地上艱難站起來，說：“我出去吃。”

  出去的時候，藍依又說：“哥，那菩薩的神殿裏可不能住人，你給我找個屋子吧，最好是能住在你旁邊，我們兩個也好有個照應。”

  藍暉伸手摸了摸鼻子，問她：“你不與師兄住一起嗎？”

  藍依臉紅了紅，反問：“我為什麽要與他住一起？”

  藍暉伸手撓撓頭，不說話了。

  兄妹兩個就坐在院裏的石階上說話。

  那些師兄弟們吃飽喝足，便紛紛去忙活了起來。

  陳世安提著水經過山門，看到好幾個師弟正圍著幾根粗大的鐵刀木比比劃劃。

  阿峰見他來了，便興奮的跑過來說：“師兄，我們昨晚找到了幾棵百年鐵刀木！”

  陳世安頗為讚賞的說：“不錯。”

  阿峰正想說可以拿來造門，就聽陳世安又說：“運下山去給世平，叫他拿去賣錢。”

  阿峰愣了：“啊？”

  他有些失落的說：“我還想著拿來造門呢，再給你造張婚床”

  陳世安神情一動，頓住腳步，神態自若的吩咐：“留下一棵打造婚床，其餘的運下山。”

  阿峰立即答應下來：“好的師兄！”

  陳世安邊往院子裏走邊想，鐵刀木打製的木床聽說挺好用的，穩固堅實，耐造。

  陳世安是自己洗漱過才進來的，他看到那坐著聊天的兄妹兩，徑直提著水桶走過去，問藍依：“怎麽出來了？進去吧，太陽曬。”

  藍依搖搖頭，指了指放在身邊的烤雞，說：“不進去了，我想吃雞腿。”

  陳世安便隨她，他將水桶放在藍依身邊，從懷裏拿了條幹淨的手帕，浸濕了之後要給她擦臉。

  藍依顧忌自己兄長在場，紅著臉搶過的手帕，低聲說：“我自己來。”

  陳世安便看了藍暉一眼。

  藍暉當即渾身一震，從石階上蹦起來，飛快的對藍依說：“小一，哥我要去修房子了，你一會兒別亂跑，多吃點雞肉補補啊，這個是野山雞，肉很香的。”

  藍依邊擦臉邊點頭：“好。”

  藍暉就飛快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