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樓道裏，燈還沒有被按開，隻有些月光從窗戶處照進來。

  借著微弱的光，楚清和隱約看清那抹在自己家門前的人影。

  那人嬌小，瘦削，肩膀微縮，靜靜地立在那裏。

  是阿棠！

  他腦子裏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阿棠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沉默地看著墨棠，眼睛也算是適應了黑暗，看的愈發清晰。

  墨棠腳上穿著棉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地，像是經過主人一番揉搓之後的結果。

  半長的頭發散亂在肩頭，身體微微發抖，像是不耐深秋的寒意，雙手環抱住自己。

  他小心地走過去，輕聲說道：“阿棠？”

  墨棠身子猛地一顫，像是突然驚醒，快速轉身。

  為什麽清和會在這兒？

  這一轉身也讓楚清和看清了墨棠的臉。

  臉頰上有幾個指甲印，眼周一片深色，又不似黑眼圈，整個人都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眼睛蹬得大大的，泛著水光。

  這是怎麽了？

  楚清和有些疑惑地看著十指攪在一起，餘光不安地瞥著四周的墨棠。

  氣氛逐漸凝固，墨棠心裏是又害怕又恐慌，全然沒有剛才的期待。

  該如何解釋？

  對了，問牛軋糖。

  “那個，楚先……清和，牛……牛軋糖好……吃嗎？”

  她的聲音細若蚊聲，斷斷續續地問著。

  就為這個事？

  楚清和低頭看著都快把頭埋到地上去的墨棠，想起剛才的樣子，覺得不可能這麽簡單。

  昏暗的樓道裏，兩人都默契地沒有開燈，任由情緒在其中蔓延。

  “好吃。”楚清和應著，腦海裏以前關於抑鬱症的猜測隱隱浮現，“你……最近還好嗎？”

  一句話，像是觸發了墨棠淚腺的開關，一瞬間眼淚湧起溢滿眼眶，燙得人心發慌。

  自己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會想哭啊？

  為什麽……

  不知道……

  墨棠不知道自己心裏翻湧的情緒是什麽，似酸似甜，隻能迷茫地瞪大眼睛，在一片朦朧中看向對麵的身影。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她腦海一片空白，隻能呆呆立在那裏。

  楚清和看著仰頭看他的墨棠，那眼中似有水光，有混著什麽別的莫名情感，讓他的心為之一震。

  “阿嚏！”

  墨棠哆嗦一下，眼中盈著的水瞬間滴落。

  阿棠哭了。

  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很快，他意識到樓道並不是很好的談話地方，趕忙開了自家的門。

  “阿棠，先進來暖暖吧。”

  看墨棠這個樣子放其一個人回家他還真不放心。

  楚清和這次可猜個正著，墨棠是一點也不想回到她的寂靜冰冷的小窩。

  這是第二次進清和家裏了。

  墨棠抹了下眼睛，仔細看著。

  還是同上一次看到的一樣整潔，黑白灰的色調此時卻給她無比溫暖的感覺，像是遞給寒風中旅人的一個披風，亦或是一壺燒酒，暖了她的心。

  明亮的燈光將墨棠眼眶周圍的紅顯出來。

  楚清和把她帶到沙發那兒坐下，遞給她一杯溫水，還有一句話：“先暖暖手吧。”

  她伸手輕輕地準備捧住那微微燙的紙杯，卻不知是手指攥緊太久的緣故，冰冷僵硬的指節一碰到杯子，就被暖了個心慌。

  也不知道是對方拿的鬆還是怎麽，一恍神，水就撒了她和楚清和一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你沒燙到吧？”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逐漸減弱。

  怎麽會這麽不小心！

  又添麻煩了！

  沒用的東西！

  廢物！

  一字字，一句句，像針一樣，把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又戳了個遍。

  楚清和看著不斷躬身向自己道歉的墨棠，上身埋的越來越低，聲音斷斷續續，看起來卑微到了極點。

  卑微？

  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

  可是現在的墨棠真的隻有卑微可以修飾。

  墨棠把自己視若塵埃的卑微壓的楚清和有些喘不上氣。

  何其相似！

  自己高中時不也是如此。

  拚命去迎合別人，廣交朋友，攬過所有問題當做自己的錯誤，隻為維持一段說斷就斷的關係。

  嗬，表麵朋友。

  當年把自己推出來的那些手裏可少不了他的這些“好”朋友。

  自己可都記得。

  他暗歎一聲，把思緒理淨，扶住墨棠的肩，抬直她的身子。

  “沒關係的，你不用給我道歉，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拿穩。”他盯著墨棠微紅的眼一字一句地說著。

  “怎麽會，我的錯我的錯。”墨棠連聲拒絕，“清和你有沒有燙到？”

  “都怪我，手指偏偏不聽使喚。”

  “我幫你打掃衛生吧，地都濕了。”

  “墩布在哪裏？”

  墨棠輕輕地掙動一下，像是要擺脫剛才撒水的尷尬，不住地看向四周，卻被楚清和用力按下。

  看起來更像幹錯事想補償主人家的孩子。

  看著這樣的墨棠，他心中不知為何微微泛痛。

  夜晚，明亮的客廳下，兩人相對而立，一個靜靜看著，一個不斷地賠笑，揪著衣角無措地坐在沙發上，地上隻餘一個空空的紙杯倒在冰涼的水中。

  “不用。”

  “我來就好。”

  “這怎麽可以——”墨棠慌忙拒絕卻被他打斷。

  “我來就好。”

  “聽著。”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眼前拘謹的墨棠，把言葉以前送給自己的話原封不動地送給了墨棠：“你沒錯。”

  “你不要這麽溫柔，總是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想一想，其實你沒有錯。”

  “是我沒拿穩，所以不是你的錯。”他又重複了一遍。

  墨棠一臉茫然地愣在沙發上，不知該如何回答。

  自己沒錯嗎？

  或許自己沒有那麽討人厭？

  他看著陷入沉思的墨棠，心裏苦笑。

  因為拒絕世間所有美好，所以才會比任何人都溫柔。他比誰都清楚，因為自己也是如此。

  墨棠一副自我懷疑的樣子讓楚清和更加心疼。

  瞧瞧抑鬱症把原本活潑的阿棠變成什麽樣子了！

  客廳明亮的燈光照的他有些煩躁。

  像是心中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在作祟，讓他不想過問對這方麵很專業的好友，隻是單純的把墨棠現在的樣子歸“功”於自己的猜測。

  隻可惜他不知道自己並沒有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