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書房中，曾往鄄城給鄒陽送信的使者，此時正站在袁采薇的麵前。

  他對鄒明所言的身份，乃是袁府門客，可實際上，他就是袁家的人，他叫袁明。

  血緣，在這個時代，就是維係、團結一股力量的重要條件。

  哪怕他們內部鬥得再如何激烈，可他們都清楚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一旦有外敵出現，他們一定會放下爭鬥，一致對外。

  袁明本是袁采昊的親信，當初打壓臻水袁家的急先鋒，可他現在卻是袁采薇的心腹，袁采薇也能放心地用他。

  隻要是對外的戰略，無需瞞他，那符合袁家所有人的利益。

  “你去了鄄城，所見所聞如何？”

  “回大小姐，鄄城，現如今是群魔亂舞，烏煙瘴氣！”

  袁明不屑地冷笑：“都是些庶民遊俠兒出身，一朝擁有力量，立時忘乎所以了。我看秦澤、韓駿等人在城門口設立了督查司，百姓可以舉告異人之不法行為，可惜，沒用。

  如此一來，那些人想幹些奸淫擄掠之事，幹脆就在事後把苦主全家殺了，這樣也就無人去舉告了。

  秦澤和韓駿等人想用紀律約束一群已經爛到了骨子裏的大潑皮大無賴，結果適得其反。這些人，得不了民心，也成不了氣候。”

  袁采薇點點頭，道：“不可大意，他們畢竟是一群異人，就算打爛仗，也是頗具威脅的。”

  “是！”

  “你見了鄒陽，他說過些什麽，詳細說與我聽。”

  袁明把他與鄒陽打交道的過程詳細敘述了一遍。

  袁明道：“鄒陽得知雷澤之戰，竟是由小姐你主持大局後，似乎頗為意外。他向我打聽了許多袁家現在的情況，尤其是小姐你回來後如何得以主持大局。”

  “哦？”

  袁采薇輕輕抿起香唇，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這些無須隱瞞的，你都告訴他了？”

  “是！不過，他還問起小姐是否掌握了什麽異能，所以能順利接掌袁府大權。我就含糊了過去，想必他已猜到小姐擁有了異能，但應該猜不到是什麽異能。”

  袁采薇點點頭，道：“鄒師非常人，對付他，當以大智陽謀，若論異能，天下誰是他的對手？這功夫倒不足為恃了。”

  袁采薇沉吟著，道：“鄒陽就隻說了這些，沒有旁的話了麽？”

  袁明露出一絲困惑，緩緩地道：“我準備回來的時候，鄒陽說過一番話，不過，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袁采薇目光一凝，沉聲道：“他說什麽？”

  “鄒陽說，姑娘你能在所有人都認為你已再無希望的時候，卻做成了一件許多人都做不到的了不起的大事。而他鄒陽，也是一樣。

  他苦心研究如何利用甘石星的力量，逾二十餘載，沒有人認為他能成功，可他終究還是成功了，所以，他對大小姐你，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哦？就隻這麽一句客氣話？”

  “他還說，幾十年來，隻有一位公子，曾經信任他、賞識他、資助他，他最終得以成功，其實離不開這位公子的幫助。

  他說，這是天，給他和那位公子牽起的緣份。他相信，若是緣分未盡的話，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依舊能與那位公子攜手，共謀一番大業！”

  袁采薇從案後慢慢地站了起來，黛眉輕揚，道：“這麽說的話，之前那番話，倒不是客氣話了！”

  袁采薇自然知道，鄒陽所說的那位公子就是她的胞兄。

  鄒陽幾十年來被人當成騙子、神棍，沒人信任他，隻有她的大哥在走投無路之下，想走捷徑，信任了鄒陽，資助他實驗。

  他所說的“若是緣分未盡的話，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依舊能與那位公子攜手，共謀一番大業！”顯然指的是自己了，因為胞兄已經過世，鄒陽很清楚這件事。

  鄒陽，這是什麽意思？

  袁采薇目光閃爍著，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

  天機城後山的神兵坊內,公冶善正在組裝一套鎧甲。

  墨門打造的技藝天下無雙，而今杜若發明了星紋，利用貯存了甘石星力的五彩石，可以籍由武器裝備發揮出異能之後，公冶善受其啟發，開始打造星紋護甲。

  周天行坐在一邊，雙手托腮，看得怔怔出神。

  公冶善一雙巧手飛快地組裝著，一具全身戰甲，漸漸成形。

  最後徹底固定形態後，整套鎧甲看起來密不透風，隻有麵罩的位置有一道眼孔。

  公冶善撫掌讚道：“我這套戰甲，一開始想參考韓駿的異能，後來發現，我走錯路了。韓駿是以肉身化為青銅俑，我造的是甲胄，本來就有防循力，學習他的能力，也不過是將防禦力做的更強。

  現在我以禦風之力鏤刻星紋於其上，甲胄輕若無物，披在身上，一個常人武將，也能發揮出一倍以上的戰力，便是碰到異人，也有一戰之力了。哈哈……”

  周天行對此視而不見，隻是怔怔出神。

  “周兄弟，周兄弟！”

  公冶善連喊了他兩聲，才把周天行從沉思中喚醒過來，尷尬說道：“一時失神，公冶師父莫要見怪。”

  “沒事。”

  公冶善抹了一把汗水，歡喜地指著甲胄對周天行道：“周兄弟，這套鎧甲蘊含五金之精，半寸厚的甲葉非但刀槍不入，而且上麵互相搭接環扣也能抵擋鋼鞭、戰斧這類的重兵器，原本極其沉重，可是鏤刻禦風紋後，普通的武將也能穿起了，厲不厲害？隻是可惜，造價昂貴，無法批量製造，但是，對任何一個武將來說，都可以做為傳家寶了。”

  “公冶師父厲害。”

  周天行翹起大拇指讚了一聲。

  這時空中一隻大鳥突然展翅飛來。

  仔細看，那哪是大鳥，分明就是一個人，隻是這人背上長了一對鐵甲葉片的鋼鐵翅膀，一對寒光閃閃的鋼鐵翅膀，讓那人得以翱翔於空中。

  那雙翅膀一斂，飛快地向地麵掠來，臨近地麵時，又驟然張開，緩衝了下墜之事，帶著一對巨大鐵翅膀的人向前輕快地跑出幾步，穩穩地停在周天行身邊。

  “天行哥！”

  那人刷地一聲收了翅膀，向周天行甜甜地笑，正是杜若。

  “你看我這對翅膀厲不厲害？我和墨璿姐姐一塊兒研究的，自從掌握了星紋術，我們墨家的機關巧術可是真的能奪天工了呢，隻可惜五彩石有限，用一塊少一塊。”

  杜若有些惋惜地歎氣，忽然發現周天行臉色有些不對，不由神色一正，小聲道：“天行哥哥，怎麽了？”

  周天行回頭看了眼正著迷地研究他的甲胄的公冶善，一拉杜若，兩人走開了些。

  杜若扭頭道：“你有心事？”

  頓了頓，杜若幽幽一歎，道：“是為了阿澤哥哥的事吧？”

  周天行默默地點頭。

  杜若道：“我們試過了，可阿澤選擇了這條路，我們……能怎麽辦呢？”

  周天行道：“我知道，自己的兄弟混蛋，混得我都想揍他，可是……”

  周天行有些痛苦地道：“如果明知有危險，叫我無視，我還是做不到。拿不起，放不下，我知道，我是個俗人，若兒，可我真的做不到。我們……是從小到大的兄弟……”

  周天行的目光有些晶瑩：“小時候，有一次雨後山洪爆發，水寒澈骨，我們一群半大孩子過一條河，走到半途，我凍得麻木在水中，再也走不動了，是阿澤不顧危險，衝回來把我拖出河水。

  十二歲那年，我染了寒疫，都說我死定了。袁家把傳染，把我丟到破山神廟自生自滅，是阿澤，每天晚上揣了吃食和你趕來探望我，給我生火暖身子，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若兒，我也很氣他現在的固執，簡直蠢得像頭驢子，我都想狠狠地抽他，可是，我能因為生他的氣，便置他的生死於不顧？”

  周天行幽幽地道：“哪怕，我們反目成仇，如果是我有了這樣的危險，他也會毫不遲疑地趕來救你，你信不信？”

  杜若默默地點點頭。

  周天行道：“那麽，現在換成是他，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在這兒坐等他的生死消息？”

  杜若低聲道：“天行哥，鄒陽一群人，已經徹底墮落了。汝南世家，一向高高在上，以眾生為血食，也輪不到我們去為他們搖旗呐喊。你若置身其間，不管你幫哪一方……，都隻會給天機城帶來災難啊。”

  周天行道：“我不是天機城的人！而且，我不想幫助他們任何一方，我隻是想……”

  周天行遲疑了一下，道：“我隻是無法在這兒等他們決戰的結果，我想，如果阿澤敗了，能把他救出來。”

  杜若凝視著周天行道：“如果你把他救出來，他執迷不悟，繼續追隨鄒陽，為虎作倀呢？”

  周天行咬了咬牙，沉聲道：“如果是我救了他，他的命，就是我的，我會把他帶回來！如果他執迷不悟，我就把他囚禁起來！”

  杜若凝視周天行良久，一按卡扣，將身上的飛行羽翅解了下來，雙手遞到周天行手上：“天行哥，若兒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何嚐放心得下阿澤哥哥。

  可我現在是墨門钜子，阿澤是我的情份，墨門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因為阿澤一個人，為墨門幾千口人帶來災殃。所以，我沒辦法與你同去。你去吧，你要帶著阿澤，安全地回來！”

  周天行欣喜地道：“若兒，你同意我去了？”

  杜若道：“人長大了，就會有各自不同的路要走，因為他想要的，已經不如小的時候那麽單純。如果阿澤這一次仍舊執迷不悟……”

  周天行點點頭：“我明白。他有他的路要走，我們也有我們的路要走，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他也能給我們一個機會……”

  周天行雙手接過飛羽翅，抬頭看向遠方，輕輕地道：“一個能讓我們從小相依為命的三個人，繼續一起走下去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