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

  天機城中，天色剛剛微明，墨家子弟們就開始例行的鍛煉了。

  杜若、墨璿和諸位長老帶走了天機城內絕大部分的成年精英，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而這些墨家少年，就是千機城未來的希望。

  通往山頂的崎嶇山道上，墨家少年們挑著水桶，健步如飛。

  城中自有山泉水，這是墨家鍛煉子弟們的方法，要練什麽功夫，都要打熬身體，強健的身體是基礎。

  已是深秋，大地蕭索，山風有些涼。

  這些墨家少年們卻仍舊打著赤膊，迎著略帶寒意的秋風，一步一步朝山頂走。

  走在最見麵的墨離齜牙趔趄了一下，肩上的桶險些顛出水來。

  “墨離，又想偷懶了是不是？”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吆喝，一枚石子精準地彈射在他的屁股上，墨離哎喲一聲，連忙振作精神往山上跑。

  墨革挑著一對水桶追上來，訓斥道：“總想偷懶，這是咱們墨家子弟打熬身體的基本功夫，要想練成一身鋼筋鐵骨，就不能懈怠！”

  “知道知道。”墨離苦著臉道：“墨革啊，大師姐不在，我看你快變成第二個大師姐了！”

  “哼！要是大師姐在，能輕饒了你才怪。”

  墨離苦著臉道：“革師兄，你說咱們整天這麽打熬筋骨，讀書識字，什麽時候才能出山啊？我聽說古獲師兄他們都跟著去了泰山，說在那裏，能得到神仙一樣的力量呢。”

  墨革道：“這兒是咱們墨家弟子的根，大師姐他們要是成功了，會回來的。”

  “當~~~當~~當~~~”

  墨革話音剛落，天機城中就響起了悠揚的鍾聲。

  正挑水上山的眾墨家弟子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轉身望向穀坳中的天機城。

  “當~~當~~當~~”

  墨革突然神色一動，興奮地道：“六聲，是大師姐他們回來了，是鍾離長老他們回來了。”

  墨革扔下水桶就向山下跑去，眾少年也都喜出望外，紛紛扔下水桶，爭先恐後地跑下山去。

  廣場上，天機城中的人扶老攜幼，紛紛圍攏上來。

  有親人前往泰山的，這時都在人群中尋找著自己的親人，找到了一家人就相擁一起，歡喜不勝。

  也有親人已經死於此次遠征，家人知道後，忍不住淚灑當場。

  “大師姐！大師姐，你們回來啦！”墨離驚喜地衝上去，一把抱住了墨璿。

  以前，都是墨璿負責調教他們，他們對墨璿如師如姊，親切的很。

  “嘿，臭小子，才沒多久，就長高了。”墨璿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大師姐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沒偷懶吧。”

  “當然沒有了！”墨革叫了起來，扯開肩膀上的衣服，叫道：“你看，你看，這還有紅印兒呢，我們剛剛就在挑水上山呢，每日兩次讀書識字的課業，也從不間斷！”

  “嗯，這還差不多。”墨璿滿意地笑了笑。

  墨離四下看了看，詢問道：“大師姐，樸師兄呢？他說等回來的時候，要給我買麥芽糖的。”

  墨璿心中一痛，道：“樸師兄，還有一些師叔、師兄們，再也回不來了。”

  墨離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墨門輕生死，重然喏，以天下為己任，出山遊曆，常有犧牲。

  而墨家弟子從小就接受教育，也能接受死亡和離別。但是聽到熟識的人故去，終究難免悲傷。

  墨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黯然一歎。她的眼中，業已淚光瑩然。

  有多少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再也回不來了！

  不知何時，重新聚在一起的墨門兄弟們唱起了墨家的《憂患歌》。

  有的墨者懷抱鐵劍，有的墨者提著鋸刨，有的墨者拄著黎杖……

  “生民苦兮——

  人世憂患何太急。

  饑者不得食兮，寒者不得衣。

  亂者不得治兮，勞者不得息……”

  有的墨家弟子拍打著手中的劍鞘，有的墨家弟子輕輕敲擊著手中的鋸刨，壯懷激烈地一起高唱著：“征夫無家園兮，妻兒失暖席。鰥寡無所依兮，道邊人悲啼。念我民生苦兮，義士舞幹戚！”

  唱誦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無分男女老幼，所有墨者齊聲唱著：“念我民生苦兮，義士舞幹戚——！”

  唱罷之後，在場墨者同時“啪嗒”“啪嗒”兩聲作為結尾，然後將手中的劍鞘和工具放在麵前，望空張開手臂，嘶聲望空呼喊：“曆代墨者英靈，魂兮歸來——！”

  墨家源自於清廟之守，乃是上古帝王為製衡執掌神權的羲和之官而設，雖然與陰陽家不合，但同樣篤信天地鬼神，是以與陰陽家也是同出一源。

  此刻，他們是在以這樣的方式，祭奠當日一同出征，此番再不能歸來的所有同門。

  一旁周天行的眼圈兒紅了。

  他還記得，自己和阿澤闖天機城一百零八關的時候，那時候，就在這廣場上，持劍圍堵他們的，就有八百劍士。

  那時的墨門，兵強馬壯。天機城，生機勃勃。

  可是，他來了，他給墨門帶來了希望，也給墨門帶來了毀滅。

  杜若將她柔軟的小手，輕輕握住了周天行的手。

  周天行看向杜若，杜若溫柔地看著他，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有的痛苦與不安。

  杜苦柔聲道：“天行哥哥，我自成為墨門钜子，讀過很多墨門的書籍。墨家，自戰國風雲中起，一路走來，不知經曆過多少坎坷生死，不知多少次幾近滅門。

  但我墨家弟子，無怨無悔。因為我們是在尋找濟世救民的良方，為了這個目標，我們赴湯蹈刃，死不旋踵！

  這一次，我們一樣是為了這一點！就算錯了又如何，不去追索，又怎麽知道它是對的還是錯的，隻要本心不錯，大節不虧，我們就能信心十足地繼續找下去。”

  周天行點點頭，他的女孩兒長大了。有時候，他覺得那雙稚嫩的肩膀，所能承載的，比他還重。

  杜若的目光從廣場上的男男女女身上一一掠過，輕輕地道：“我們回來了。我們和墨天機師兄，現在的最大分岐，業已不在了。我是钜子，我有責任，把他和一同離去的同門找回來！”

  她再也不是那個隻知道情愛的單純女孩兒了，從這一刻起，她將要擔負很多的東西。

  墨家、墨者、還有天下。

  “我和你一起。”周天行把杜若輕輕攬在懷中：“我和你一起找回他們，一起重建，天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