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狹隘的山道中，一輛輕便的馬車駛得飛快，這用了墨家秘術的馬車，走著這樣的山道，居然不算太顛簸。這其中自然蘊含了墨家精湛至極的工藝技術。

  趕車的是周天行，禦車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了，這車行得穩當，也有他的駕禦之術的功勞。

  馬兒體型矮小，步履卻極是輕快，是純種的匈奴馬。

  天機城為他們準備的，當然都是最好的，不僅僅因為他們的钜子也在車上，更重要的是，他們對鄒陽所描繪的美好未來，同樣充滿憧憬。

  也許，祖師墨翟所期望的理想世界，真能自他們手中出現呢。

  車簾兒忽然揭開一角，露出杜若那張嬌俏的小臉：“天行哥哥，你渴不渴。”

  周天行抓著韁繩，回首一笑：“我不渴，你喝吧。”

  杜若咬了咬唇，道：“采薇姐姐說，前邊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杜若還是習慣稱袁采薇為小姐，如今這稱呼，是一路上被袁采薇幾次糾正才改過來的。

  周天行笑道：“不用，我不累。這馬兒慣跑長途，也還有力。”

  騎馬跟在車旁的秦澤忍不住道：“我說你是不是傻，你不累，采薇和若兒也不累？趕緊的，前邊找個合適的地方歇一歇吧。”

  周天行恍惚，一味趕路，被小若一問，有點懵住了。

  采薇小姐也不是弱女子，拉得開弓，騎得了馬，不過坐在車廂裏，顛簸的勁兒肯定比他這個馭車的位置更嚴重。再說，女兒家如果想停下來方便一下，難道就很直白地說給他聽？

  若兒當然可以，但采薇小姐，一定難以啟齒的。

  周天行忙笑道：“好好好，前邊找塊平坦方便處，我們停一下。”

  再前往不遠，看到一片開闊地。叢林灌木之間，還有一道小溪，周天行忙勒了馬，將車駛到道邊停下。

  袁采薇從車廂中探出頭來，好奇地四下看看，彎腰出來，輕快地跳下車。

  杜若比她身材嬌小一些，袁采薇貼心地搭了把手，杜若摟著裙兒，也從車轅上屈膝一跳，穩穩地落到地上。

  秦澤翻身從馬上下來，走到正解著馬套，讓馬歇息放鬆一下的周天行旁邊，道：“天行啊，咱們抄了這近路，雖難走些，應該很快就到了吧？”

  周天行遲疑了一下，他以前也不曾出過遠門兒，如何曉得。

  袁采薇道：“估摸著快到虎牢關了，咱們歇足了力氣繼續上路，天黑之前應該就能出山。”

  秦澤讚道：“還是采薇妹妹了得，這裏的路你也曉得。”

  袁采薇笑了笑，道：“我哥哥當初曾經……”

  她剛說到這裏，忽然隨風傳來一聲尖叫，聲音不大，卻清晰入耳。

  秦澤反應極快，他也是有心在袁采薇麵前賣弄，淩空一個翻身，就躍到了馬旁，順手從馬鞍旁摘下一口環首刀。

  周天行壓了壓手，示意秦澤莫要輕舉妄動，天耳異能同時啟動，聽力迅速延展開去。耳朵輕微地動了幾動，向一處叢林中一指，道：“在那邊。”

  秦澤道：“我去看看，你護著采薇和若兒。”

  秦澤一貓腰，就像捕食的獵豹般悄無聲息地破開草叢躥了出去。

  ……

  叢林中，一男一女正在對峙。

  女者大約十七八歲，手提一口長劍。

  她的身材頗為高挑，穿著一襲暗紅色的獵裝，腰間紮著一條寬牛皮的板帶。愈發顯得纖腰緊致，盈盈一握。俏臉因為憤怒布滿了紅暈，豐盈的酥胸隨著劇烈的喘息也不斷起伏著。

  與她對峙的，是個青衫男子，生了一張比許多女子還要白皙精致的俏臉，薄薄的唇使他的氣質略顯刻薄，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地眯著，麵對著明豔照人的少女，臉上神情卻沒有絲毫波動。

  他的雙手垂著，雙手中各捉著一柄帶著詭異弧度的彎刀。能用這樣詭異武器的人，技擊之術定然不是以力為主，而是以極快的速度和巧妙的身法、步伐、招術相輔。

  秦澤潛至附近，一見如此一幕，暗咦一聲，本能地就覺得是這男子欺淩少女，便要現身出去打抱不平。

  但是身形剛剛一探，忽然發現女孩身後草叢中似乎還縮藏的有人，秦澤心裏打了個突兒，忙又止住腳步，想看個究竟再說。

  青衫男子淡漠地道：“梁大小姐，莫要讓小人為難。”

  “我不要讓你為難？”紅衣少女氣憤不已：“蕭離，現在是你在難為我。”

  “蕭離隻是一個下人，怎麽敢難為小姐？”

  蕭離一臉漠然地回答：“家主有令，逃奴，必須死！逃走一個，殺一個。逃走十個，殺十個！逃走一百個，隻殺九十九個，也是小人沒有完成家主的命令。”

  紅衣姑娘氣得發抖，她一轉身，從灌木叢後邊拉出一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兒來，小女孩瘦得嚇人。

  紅衣姑娘一提她破破爛爛仿佛爛漁網一般的裙兒，露出了柴蘆棒似的一雙小腿，上麵還滿是疤痕，疤痕套著疤痕，新傷壓著舊傷，也不知曾受過多少虐待。

  “你看看她，你看看他們，他們都是何等可憐，這就是梁璞那個沒有人性的混蛋幹出來的好事！”

  紅衣姑娘指著女孩腿上的傷疤，眼圈兒有些紅了：“那混蛋陰毒狠辣，簡直不把他們當人看啊！”

  那小女奴髒兮兮的裙子被紅衣姑娘提起，她身量本就不高，幹瘦的大腿都露了出來，可她削瘦的小臉上卻沒有半分不自在的神情，那張黝黑枯瘦的臉蛋上，隻有一雙麻木無神的眼睛。

  “他們本就不是人。”蕭離眼角微微挑動一下，麵無表情地說：“他們是奴！”

  紅衣女孩氣得發抖：“他們身在奴籍，難道就不是人了？蕭離，你到底有沒有生了一副人的心肝？”

  蕭離冷漠地笑了笑：“如果小姐您願意，也可以不把我當人。”

  蕭離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淡淡地道：“自從小的受了宮刑，我就已經不把自己當人了。現在，我隻是主人手中的一把刀。”

  蕭離雙腕一振，兩口彎刀在掌中呼地一旋，刀柄重又穩穩落在他的掌中：“我和他們不一樣，就是因為，我有幸被主人選做了刀！”

  秦澤聽到這裏，已經全明白了，不由得怒火中燒。

  秦澤是袁氏家奴，他很幸運，從小就被特別寵愛一對庶出子女的老家主選作了袁采然、袁采薇兩兄妹的貼身伴當，所以身份雖是家奴，卻比許多普通百姓，過的還要好些。

  而袁府主宅裏的家奴，生活境況也大都不錯。但下邊的那些田莊裏的家奴們，境遇和他們相比，卻是天壤之別，令人不忍卒睹。

  可即便是那樣，這些家奴的生活依舊算是幸運的，最慘的就是遇到一個殘酷暴虐、喜歡虐待甚而虐殺的變態主人。

  家奴是主人的私產，生殺予奪，可想而知，遇到這樣一個主人，那些家奴，該是何等的淒慘。

  不要說這還是漢初時候，家奴毫無人權可言。其實就是又過了數百年的時候，虐殺家奴也仍然是司空見慣的事。

  比如隋朝末年深州諸葛昂與渤海高瓚鬥富。

  當時，高瓚設宴款待諸葛昂，把一雙十多歲的孿生兄弟下鍋煮了，烹為美食，供諸葛昂等眾賓客享用。等眾人吃完，詢問這是什麽肉時，他才得意洋洋地把那對雙生子的頭顱和雙手雙腳叫人呈了上來，一些承受不了的賓客當場嘔吐不止。

  諸葛昂為了扳回一局，複又設宴款待高瓚，令美妾為高瓚敬酒。那小妾想來也是為了取悅主人的貴客，向人笑了一笑，便被諸葛昂斥退。結果等她再被喚上堂時，卻已成了一盤菜。

  她仍穿著衣衫，頭上插著珠玉，可整個人已經被放在蒸屜中蒸得爛熟。可以麵不改色、殘忍吃人的高瓚，對美人兒都難免有些憐花惜玉之心，不忍直視。終於扳回一局的諸葛昂卻是毫無顧忌地撕扯其腿肉、乳肉，大啖不止。

  而這諸葛昂，時人對他的評價卻是：性豪俠。

  真不知他如何當得起“豪俠“二字，又或者，按照時人的概念，家奴本就不算是人，所以他對家奴慘無人道的行為，便無損他”豪俠“的美譽。

  那已是數百年後的事，若碰上個暴虐殘忍、沒有人性的主人，家奴的下場尚且如此可憐，更不要說如今這個年代。

  秦澤已經明白，這梁家的主人，必然也是一個殘忍好殺之人，倒是這紅衣女子，應該也是梁家的人，卻對這些家奴抱以同情之心，所以想掩護他們逃走。

  這梁家主人為了避免再發生逃奴事件，當然會用死亡來進行震懾，所以派出了這個殺手。

  蕭離沉聲道：“小姐，蕭離必須得完成主人的命令。如果小姐執意阻攔，莫怪小人得罪了！”

  蕭離說罷，雙臂一振，兩口彎刀一揚，颯然向前衝去，直取那木然呆立的小女奴。後邊灌木叢中，傳來一個女人的驚叫聲：“不要啊，小囡快躲開。”

  隨著聲音，一個麵黃肌瘦的中年婦人衝了出來，想來是那女孩的母親。

  紅衣姑娘挺劍迎上，可那蕭離前衝途中，一個鐵板橋，險之又險地避開紅衣姑娘，左臂一探，手中彎刀就向小女奴的咽喉刺去。

  “呼～”

  蕭離麵前，忽地一陣勁風撲麵，恍惚一道人影閃過，蕭離這一刀竟刺了個空，那小女奴已經憑空消失了。

  蕭離吃了一驚，腳下疾旋，避開紅衣姑娘反手撩來的一劍，站定身子向前望去。

  就見一個突兀出現的青年，手中正提著那小女奴的腰帶，冷冷地站在數丈開外。

  蕭離不禁目芒一縮，這人的身法，實是如鬼如魅。蕭離本就以身快奇快著稱，他實未想到，世間還有人可以快到這種地步。

  “你是什麽人？梁家的事，你管不了，最好不要管。”

  秦澤將嚇得呆了的小女奴緩緩放下，沉聲道：“老子不但要管，還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