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殺陣
作者:月關      更新:2020-06-18 11:55      字數:3629
  荒間野道上,屍橫遍野,血腥氣吸引來許多蚊蠅,稍有什麽動靜,便轟地一聲,大片的蚊蠅飛起,仿佛一片薄淡的烏雲。

  道路上,一些家將、遊俠,麵露驚恐之色,望向左右草叢中風吹草少木偶爾一現的屍體,不敢想像那其中究竟有多少人葬送了性命。

  王翼心情很愉快,笑吟吟的:“周家這次損失慘重啊!”

  王翼仔細檢視了幾具屍體,又道:“他們的異能,更加精進了。當初搶親的時候,二人的配合,絕對沒有現在這麽默契。你看,周家用了多少張網子,還有陷阱,結果卻還是栽在了他們手中。”

  王翼沒聽見袁采昊回話,扭頭一看,就見袁天昊麵皮子鐵青,喉頭一動一動的,似欲作嘔,不由得曬然一笑:“這就忍不得了?袁兄不曾入過伍吧?小弟不才,當初卻曾加入行伍,不為別的,就為通過戰陣之法錘練意誌。那戰場……”

  王翼歎了口氣,目光掃過地上一個二目圓睜、死不瞑目的屍體,緩緩地道:“其慘厲恐怖,今日局麵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袁采昊吞了口唾沫,強笑道:“袁某不是怕,隻是……他們本領越大,我們越難得手啊。”

  王翼搖頭道:“一點不難。他們就算有通天之能,威脅還不如一頭狼。因為……”

  王翼頓了一頓,目視袁采昊道:“狼,隻想咬斷你的喉嚨,而人,要的太多。隻要你有能喂飽他的東西,他就會對你俯首貼身。所以,賤民如狗,周天行、秦澤那樣的賤民,頂多算是凶狠一樣的惡狗。”

  袁采昊強笑道:“王兄高論。”

  王翼拍拍手,返手向車子走去,道:“走吧,前方將到邑城,我家有個親戚住在那裏,我們且去叨擾一番。”

  袁采昊忙跟在後邊上車,詫異地道:“咱們不盯著他們了麽?”

  王翼道:“不必了,從他們所行的路來看,去的應該是天機城。”

  袁采昊倒也聽說這天機城,訝然道:“墨家的天機城?草上飛不是說那姓鄒的是一個陰陽家麽,怎麽會去投天機城。”

  王翼泰然道:“舉凡采藥煉丹、運氣治人、強身長生、通神祈雨等諸般秘術莫不是源自於陰陽家。陰陽家與墨家雖理念不合,但那早已是老黃曆了。

  陰陽家源自羲和之官,墨家源自清廟之守,兩者都崇信天地鬼神,可謂同出一源。況且自武帝罷黜百家之後,陰陽家與墨家皆已式微,如今正是同氣聯枝,共渡難關的時候,如何不可能聯手?”

  王翼頷首道:“王兄所言甚是,那便依王兄之計行事。”

  王翼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兒,就像在看一條癩皮狗。

  ……

  青牛鎮,空曠崎嶇的鄉間小路上,一輛駑馬拉著的車子停在那兒。

  路旁小溪邊,秦澤卻在痛毆一個潑皮。

  周天和袁采薇就站在旁邊。

  袁采薇行至路上,忽然想要方便一下,周天行便停了車,由秦澤陪著,往路邊草叢深處去方便。

  誰料,這個猥瑣男子瞧見一個美人兒,居然跟去想要偷窺。

  但他那身手如何瞞得過秦澤的耳目,頓時被一通好打。

  這猥瑣男子是附近青牛鎮上的一個潑皮,仗著有幾分拳腳,一向橫行鄉裏。前幾日他在一個大戶人家偷了套銀餐具,就埋在這附近,如今風聲過去,本想來此取出,拿去變賣銀錢,結果路遇美人兒,便生出了歹心。

  秦澤心中視袁采薇如女神,哪能容人如此褻瀆,雖然他發現的早,這人也沒看見什麽,還是怒不可遏。

  周天行見那潑皮連叫饒聲都弱了,頭破血流十分淒慘,忍不住開口道:“阿澤,教訓他一頓就算了,不要殺他!”

  秦澤近來可是殺了許多人,雖然兩次都是與周天行一起動手,但他的異能更擅長進攻,所以其中九成半的人都是他所殺,此時一身的殺氣,人命也不大放在心上了。

  他凶狠地道:“這樣的貨色,不是什麽好人,不如活活打殺了他,也替鄉間除一禍害。”

  周天行道:“此人罪不致死!阿澤,我們要和我們所痛恨的那些人一樣嗎?”

  秦澤聽了,正要狠狠打出的一拳頓時凝住。

  袁采薇看了周天行一眼,也道:“阿澤,此地離那天機城已經近了。墨家子弟最是厭惡濫殺無辜,雖然此人行徑齷齪,終究罪不致死,莫要因此惡了墨家子弟。”

  秦澤遲疑了一下,道:“大小姐說的是!”

  秦澤瞪了那潑皮一眼,喝道:“滾!”

  說著,秦澤一腳踢在那潑皮膝蓋上,隻聽“喀嚓”一聲,周天行的眉毛陡然跳了一跳。

  這地痞慘叫一聲,麻杆兒般瘦弱身骨猛地向上挺了一挺,如同剛上岸的大蝦米似的,猛地蹦躂了一下,然後重重地落在地上,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周天行皺了皺眉,那潑皮一條腿定是斷了,阿澤如今變得如此嗜殺,這讓周天行有些不安。

  四人繼續上路,邊走邊問。

  墨家修的是入世的學問,雖然天機城建在山裏,可與外界也並未斷了聯係。尤其是十裏八鄉的農家,諸多的農具,很多都是出自天機城的匠人之手,所以幾人要打聽天機城的所在,卻也並不為難。

  循著所問的道路,四人一路進了山。

  沿途關隘也有詢問,鄒陽出麵,隻說自己是一方大地主,要訂購一批鏵犁,那守關的墨家子弟瞧他們一共才四人,還有一個中年人、一個少女,倒是有些符合他們所說的身份,便放他們通過了。

  天機城,座落在首陽山深處,周圍秀峰疊起,林木森蕭,峽穀峻絕,流水如帶,群山環抱之中,便是那座大石壘就、古樸肅穆的天機城,此城依山而建,巍峨之極。

  往日這天機城下,有人耕種、有人習武、有老叟下棋,有頑童戲耍,田園風光,十分的熱鬧,可今日的天機城下卻十分冷清,隻有兩個人對立於城門之下。

  高大的城門關著,隻有城門上一個一人高的小門兒敞開著。

  古獲和嚴黎兩個墨家子弟身著麻衣,足登草鞋,看上去雖然粗樸,卻也衣裝嚴整。

  兩人對麵立著,神色頗有敵意。原來這古獲和嚴黎雖然同為墨家子弟,卻分屬不同派別。古獲是一個武者,嚴黎卻是一個術者。墨家十多年來沒有钜子主持大局,武者和術者兩派先是由於爭奪钜子之位,繼而因為入世理念不同,所以常起紛爭。

  這時,一陣轆轆車輪聲響,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僵持局麵,二人抬頭一看,就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嚴黎一見,揚聲大喝道:“來人止步,報上名來!”

  馬車緩緩停下,車簾兒一掀,一個峨冠博帶、麵如冠玉,頜下三綹微髯的中年人從車中緩緩走出,也不見作勢,便悠然飄落地上,雍容地拱了拱手,朗聲道:“老夫鄒陽,拜會天機城主!”

  一瞧鄒陽頭戴一頂七星冠,身穿陰陽法袍,見多識廣的嚴黎不禁訝然道:“原來是陰陽家一脈。

  古獲的目光落在了鄒陽搭在臂彎處的玉圭上,神色也不由凝重起來。

  尋常走街串巷的方士、術士,多是手持幡節、銅鼓;高級一些的方士則手持木鞭、符劍之類的法器。隻有遵禦上古規矩,繼承真正陰陽大家衣體的名士,才會按照殷商時古禮,手持玉圭笏板。

  而且鄒陽懸掛在臂上的這枚劍形玉圭上麵滿是精美的雲紋,風輕輕一吹,那玉圭輕輕晃動,可以看到玉圭尖端處鏤刻的是太陽,方形末端處則是鏤刻的一輪弦月。

  “此人定是陰家一脈的大家名士!”

  嚴黎和古獲不約而同地肅然起敬,齊齊向他抱拳道:“墨家嚴黎(古獲)見過大師。”

  “嗬嗬,兩位多禮了。老夫遠道而來,欲見天機城主,還請二位通報一聲。”

  古獲拱手,澀然道:“此間城主,便是我家钜子。隻是,十多年前,钜子便雲遊四海去了,迄今未歸。”

  鄒陽一呆,忙稽首道:“原來如此,那麽……老夫可以見見墨派主事長老。”

  鄒陽這樣一說道,嚴黎和古獲的神氣兒都透出了古怪。

  主事兒的長老?

  咳!今天我天機城閉門不開,為的就是決定誰是主事之人呐。可這……這是家醜,豈能說與外人知道?

  钜子失蹤,他都美言成“雲遊四海”了,又豈會說出此事的實情,叫外人笑話。

  嚴黎隻好硬著頭皮道:“大師,我天機城如今正封城商討大事,外事一概不理。所以……大師來的實在不巧。”

  鄒陽這二十多年一直醉心專研星石,根本不理外事,不像年輕時一樣遊曆天下,見聞廣泛。這座天機城存世多年了,所以他還記得,而這十多年來關於墨家的變化,他一無所知。

  因此,一聽二人拒絕,先是說钜子遠遊,一走就十多年,簡直豈有此理。如今退而求其次,要見墨家長老,二人又是籍故推卻,難不成因為兩家理念不合,他們有意推卻?

  鄒陽頓時臉色一沉,道:“齊人鄒陽,陰陽傳人,遠道而來,拜會墨門。這,就是你墨家待客之道嗎?”

  陰陽學派的創始人就是齊人鄒衍,鄒陽這麽自我介紹,顯然他就是鄒衍後人,就像孔聖人的後人代代受封衍聖公一樣,鄒陽既是鄒衍後人,在陰陽家中,地位也是極其貴重,非同一般。

  那麽,他代表陰陽家,前來拜會墨家,若是受阻於外,這就不是你是否拒絕某一位客人的事情了,這是你墨門對陰陽家這一術派的態度。

  可是,這兩個年輕人哪裏聽得懂這麽含蓄的表達,一瞧這人糾纏不清,古獲頓時不耐煩起來:“你說客,便是客?我墨家不認得你這號朋友。現在城裏忙得很,沒空理你,請回吧。”

  這句話一出口,鄒陽雖是有求於人,本想放低一些姿態,事關自己代表的一個學派乃至開派祖師,卻也是絕不能再讓了,鄒陽勃然道:“聽聞墨家天機城,有一百零八道機關殺陣,闖得過,便奉為上賓。鄒某不才,如今就想闖一闖你們墨家引以為傲的大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