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我們回山。”

  袁采薇轉向秦澤，臉色突然就平靜下來，隻是澄澈的眼眸中有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夕陽照在那漩渦中，就像燃燒著的地獄火，要抓人的靈魂攫入、焚淨一樣。

  秦澤若有機會能直視袁采薇的容顏，那實是求之不得，可此刻也不敢多看。

  他垂下眼眸，答應一聲，夕陽下，長河畔。晚霞如水，河水爍金，一雙人影，漸去漸遠。

  袁采薇從沒像這一刻一樣那麽渴望力量。她已一無所有，讓她羈絆的家也沒有了，她想拿回失去的一切，想要更多，都隻能靠鄒陽，都隻能靠力量。

  沒有力量，她親手射下的鹿，會被人奪走。

  沒有力量，她會被人肆無忌憚地欺淩。

  沒有力量，她連自己的家園都無法守護。

  沒有力量，他就是一灘任人蹂躪的爛泥。

  袁采薇的步伐越來越堅定。

  ……

  袁府，百猴嬉樹的青銅燈架上，數十根蠟燭把書房映得燈火通明。

  王翼坐在主位上，仿佛這不是袁府，而是他的家。

  袁采昊坐在側翼客座上，聽著一個身材瘦削、仿佛一陣風兒就能吹倒的漢子向他們稟報著袁采薇和秦澤如何扮裝潛入臻水袁府，如何哀嚎痛哭，如何在臻水河畔消失。

  那削瘦漢子道：“小的一直沿臻水追下去，本來還跟得上，可那秦澤負起袁小姐遁入林中時，速度實在太快，小的……沒跟上。”

  袁采昊吃驚地道：“你赫赫有名的草上飛，也追不上？”

  削瘦漢子眸中驚恐的神色一閃即逝：“太快了，兩位公子，那不是輕身提縱術，絕對不是。人力，就算練到極致，也絕不可能如此之快！那是妖法，一定是妖法。”

  王翼放下茶盞，微笑道：“好啦，你且退下吧。”

  目視草上飛退出書房，王翼道：“我本就沒敢指望草上飛能跟住他們。”

  袁采昊斷然道：“他們就藏在天中山，這一點，毫無疑問。”

  王翼曬然道：“天中山如此之大，如何尋找？人少了，不管用。人多了，必然打草驚蛇，他們隻要一逃，還是無從尋找，所以，不急，徐而圖之吧。”

  袁采昊擔心地道：“我是怕就此斷了線索，那咱們……”

  王翼搖頭道：“不會！袁采薇若是想走，早就可走，可她寧願接受冥婚，也不願放棄臻水袁氏這塊招牌，可見，臻水袁氏這塊牌子在她心中之重，實已超過她自己的一切。”

  袁采昊遲疑道：“可是，咱們毀了她的家園……”

  王翼乜了袁采昊一眼，緩緩地道：“不置之於死地，她如何肯放下一切，去追求那種極至的力量？可是，有了極至的力量，就能擁有一切？”

  王翼莞爾一笑：“等有一天，她真正強大了。卻發現她的夢想，仍舊需要我們來幫她實現，她還會低下頭來求我們的。她想要一個臻水袁府，我們就送她一個臻水袁府！她想獲得與汝南袁氏平起平座的地位，你……便對她禮敬一些，又如何？”

  王翼仍舊沒有把周天行和秦澤放在眼中。

  他們萬人敵又如何？他們的手段近乎神跡又如何？

  王家招募的那些遊俠兒中，不乏身懷絕技者，王家子弟等閑五七人都近不得他的身，還不是要乖乖拿王家的錢，替王家做事？

  在王翼看來，周天和秦澤，也不過是比那些遊俠兒更強大些的“遊俠兒”罷了。要對付一個遊俠兒，王家需要出動七八個訓練有素的家將，那麽真要對付周天行和秦澤這種人，七八十人行不行？

  如果七八十人不行，七八百人行不行？隻要用錢、用人、用權能解決的事情，那就不是問題。

  所以，凡夫俗子眼中所謂的仙術妖法，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更具利用價值的人。

  而且，這種力量，確實太強大了，他們也動心了。

  王翼上一次損失了六七十人，周天行和秦澤就出了狀況，那麽這次多出動一倍的人，能不能攔住他們？如果家將不行，說服此地的駐軍，出動更擅長協同作戰的軍隊又如何？

  所以，想對付他們，王翼還是很自信的。

  王翼之所以沒有用這手段，是因為……對那奇異的能力，他有興趣了。周天行和秦澤不過消失幾天功夫，就有這樣一身奇異的本領，如果能弄清楚其中的奧秘，又不必像遊俠兒那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苦頭，何妨掌握一門這樣神奇的術法呢？

  草上飛既然沒有跟蹤到他們的所在，掌握真正的秘密，那麽，就由袁采薇來完成吧。

  在王翼心中，袁采薇就是他放出的一隻風箏，當這隻風箏達成它的使命，就是王翼收線的時候。

  那條線，就是袁采薇孜孜不倦的貴族圈子的認可，臻水袁氏的成立！

  他相信，他一定可以令袁采薇低頭。

  ……

  天色剛黑，秦澤就和袁采薇回到了山洞。

  由於這次沒有大戰一場的消耗，隻是背著袁采薇回山，所以秦澤隻是微微氣喘而已。

  白天的時候，秦澤就說要陪袁采薇去山中散心，所以天色剛黑二人就返回，周天行根本就沒有產生懷疑。

  至於鄒陽，這位老兄一直悶在洞穴中，也不知道在計算些什麽，一會兒在灑了細沙的地麵上塗塗抹抹，一會兒在桑皮紙上勾勒圖畫，忙得連吃飯都顧不上，又怎麽可能發現二人曾失蹤一陣子。

  周天行正在做晚飯，陶鍋熱氣騰騰，已經散發著麥粥的香氣。

  旁邊架著篝火，三隻串成串的山雞烤得外焦裏嫩，香氣撲鼻。

  洞穴中，鄒陽毫無形像地坐在地上，時而在旁邊的細沙地上勾畫計算，時而拿起夾在耳朵上的炭條，在桑皮紙上塗抹一陣，直到秦澤端著一碗熱粥，上邊還搭了兩條雞腿進來。

  “鄒師，研究星石，並非一時一日之功，您還需愛惜身子才是。先吃些東西吧。”

  鄒陽聽見了聲音，抬頭看向秦澤。隻是，他的雙目空空洞洞，焦點根本就沒有放在秦澤身上。

  突然，他眼前一亮，立即扭身，把沙土抹平，抓起樹枝又計算起來。

  秦澤見了，不禁微微搖頭，這位鄒師，研究起東西的勁頭兒實在可怕，簡直是如瘋如魔啊。

  袁采薇是女人，所以之前那間單獨的洞穴，如今就成了袁采薇的住處。

  一回來，和周天行打了聲招呼，袁采薇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把藏在懷中的靈位取了出來。

  底座已經壞了，袁采薇把靈牌貼著石壁立好，望著靈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泣聲道：“哥哥，我們的家園，毀了。但是，我一定會重建它，一定會！待它重建之日，一定會比今日還要門庭廣大，臻水袁氏，一定名揚四海，成為天下間排名第一的袁氏郡望！兄長在天之靈，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