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二章 風難息(上)
作者:月關、天使奧斯卡      更新:2020-07-08 12:07      字數:3665
  天京城,詔獄,是這座繁華燦爛的古城中,最為陰暗和殘酷的地方。這裏既關押著窮凶極惡的暴徒,野心勃勃的陰謀家,知法犯法的巨貪,也有犯了一些“小錯”的平頭百姓。

  所以這裏也是天京城最為平等的地方,不管過去是達官貴人也好,販夫走卒也罷,隻要你們有一個共同點,就能來到這陰暗的詔獄中享受天京城最黑暗的待遇。

  這個共同點就是被梟衛給盯上。

  沈豪被抓進詔獄已經有十天了,十天,他從一個富態的閑人公子哥,到現在已經瘦的如同骷髏。

  詔獄裏夥食差是一方麵,更多是被嚇的,那一件件可怕的刑具,還有是不是傳來的淒厲的慘叫,讓人夜不能寐,身上的肉自然是刷刷的往下掉。

  不過他本人倒是沒吃太多苦頭,因為麵對一根皮鞭,他就什麽都招了。從哪兒聽來的那些胡言亂語,謠言傳聞,總之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也說了,詔獄中的梟衛也不願意在他身上消耗體力。

  即便如此,進門的規矩不能壞,總歸還是挨了一頓鞭子,抽得他殺豬一般亂嚎,直喊以後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但這還沒完,誹謗天子,往小了說是胡言亂語,抽打一頓就過了,往大了說乃是散播謠言,動搖國本,要拔舌鑿齒甚至於抄家滅門。所以沈豪一直被關在獄中,既不放走也不判刑,不知道要關到什麽時候。

  之前幾天,還不時有審官過來審一審他,最近幾日,便沒有人管他,隻是把他關在牢房中,每天管飯。同時,周圍的牢房不停地有人被抓進來,在刑房中遭到拷打,慘叫聲不絕於耳。

  被抓進詔獄的人越來越多,沈豪也沒法再享受單間的待遇了,一天他正吃著牢飯,一個渾身被打得鮮血淋漓的人,被扔進了牢房中,嚇了他一跳。

  這人的身上都是鞭子抽打的血痕,沈豪被抽了幾鞭子,傷口到現在還在作痛,而這人簡直被打得體無完膚,讓他想想都覺得疼。

  自從被關進詔獄後,沈豪已經下定決心,如果以後能出去,絕不再去茶館聊天吹牛,每天就在家中陪陪父母,轉轉圈溜溜鳥,不和陌生人多說一句話。

  可是看到這個被抽打得奄奄一息的犯人,躺在地上一個多時辰一動不動,還是忍不住上前戳了戳他;“喂,喂!還活著嗎?”

  這人動了動手指,表示自己還活著。

  “哎呦,原來還活著啊,老兄,犯了什麽罪啊?是殺人還是放火?”這段時間在詔獄中,沈豪受到的最大刑罰不是挨鞭子,而是沒人可以聊天說話。

  對愛聊天的他來說,這簡直比挨鞭子還難受,現在有了個獄友進來,如果再不能說上兩句,那不如讓他去死。

  這人依舊閉著眼睛不理不睬,不過沈豪倒是不在意,反正隻要有個活人在,他就能叨叨。

  看這人的模樣,也不像梟衛的探子,這要是梟衛假扮的,那真是下了血本,沈豪想自己也不值得梟衛下這種血本,這個人肯定不是來詐自己的。

  於是,他把自己進監獄的經過對著這人說了一遍,中間當然免不了又添油加醋一番,吹噓自己在被抓時如何英勇抵抗了一番,隻是最後寡不敵眾,才被抓到了獄中。

  沈豪說了半天,說得口幹舌燥,麵前這人卻連眼皮子都沒有睜一下,這讓他不覺有些氣餒。

  “哎,真沒勁,說了這麽多,你倒是給點反應啊?你又沒死!”沈豪抱怨道。

  終於,這人的眼睛動了動,睜開了,朝著沈亮看了一眼,那淩厲的眼神讓沈豪有些膽寒。

  “你不是梟衛的人。”

  這人開口說話了,卻把沈豪逗笑了:“哈哈哈,你在逗我吧?我能是梟衛的人?我要是梟衛的人能被關在這兒?喂,你不會把我當成梟衛的眼線了吧?哎,我都和你說了,我就是被梟衛的眼線給弄進來的!我去他媽的,那個老範,城西的那個老範,等老子出去了,我…我…”

  沈豪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什麽東西來,他也知道,自己能出去就不錯了,還想找梟衛人的麻煩?做夢去吧。

  “皇後不在我那裏。”這人又道。

  “你肯定瘋了,皇後和你有什麽關係,真是,你被嚇瘋了吧?”沈豪覺得這人是不是瘋了,皇後?皇後怎麽會在他那兒?

  “你的頭上有簪子?”這人又轉而提到了沈豪頭上的簪子。

  沈豪被抓了以後,還是穿著自己的衣服,已經十天沒洗沒換,又髒又臭。頭發同樣如此,幸好還有個簪子插著,不過已經快要散架了。

  “我有簪子怎麽了?我告訴你了,我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有發簪的!”

  這人卻對沈亮的簪子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一直一動不動的他湊上來:“把你的簪子借我一用,我可以幫你出去。”

  沈豪嚇了一跳:“你…你可別胡說八道,我…我是不會逃的,逃了是要被殺頭的,你走開,走開!”

  沈豪離這人遠了一些,雖然很想出去,但他是想哪天梟衛能良心發現,知道自己不過是個逞口舌之快的閑人浪蕩子,並非什麽大逆不道之徒,能發善心把自己給放了。讓他逃獄,那他可是萬萬不敢的。

  這人笑了笑道:“詔獄之內,所有人都能進來,但隻有一種人可以出去。”

  “什麽人?”

  “死人!”

  這話聽得沈豪一驚,他是在茶館酒肆混過的人,聽到的雖大多是坊間傳言不可信,但任何傳言都是空穴來風,不會毫無根據,其中關於詔獄,沈豪的確沒聽人說過,有活人能平平安安的從這裏出去。

  特別是他這種無權無勢,隻是家中略有薄財的人,這麽些天,不知道家中父母是多麽的擔心他吧?

  可如果他真的逃了出去,父母又該怎麽辦?會不會被牽連?自己能不能活下來呢?

  沈豪不知道,他看著這人,這人雖然渾身傷痕,卻沒有一點傾頹的樣子,神情堅毅,眼睛很亮,似乎由不得人不去信任他。

  “等你出去以後,遠走高飛吧,你這點罪名,梟衛還犯不著株連你。而且,是我把你弄出去的,又不是你自己想跑。”

  他的話鑽進了沈豪的耳朵裏,思前想後,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如果繼續待在這種地方,自己說不定真的會死在裏麵。

  於是,他拔下了頭上的那根簪子,遞到了這人的手中。

  這時,在皇宮大內之中,王佑端坐在養心殿的龍椅上,一動不動,好像一尊石頭。

  王佑已經下令派人剿滅天京城地下的鬼不收,抓了鬼不收的人,包括他們的首領鬼王譚笑生,在詔獄內嚴刑拷打,結果沒有任何的收獲。

  鬼不收的地下鬼市,還有他們在地上的商鋪,都經過了梟衛的搜索盤查,依舊一無所獲。

  搜查的範圍已經擴大到了天京城外的農村和小縣城,不過這就如同大海撈針,時間拖的越長,範圍查的越大,越難以找到。

  而且,王佑的脾氣是越來越糟糕,整個人沒有了剛從東海回來時的那種開朗,愈發的陰沉,仿佛回到了剛剛登基時的樣子,這宮人們是戰戰兢兢。

  養心殿的寂靜被一陣腳步聲給打破,在這個時候敢進來叨擾王佑的,除了能找到張皇後的梟衛,就隻剩下蘇慎。

  來的人果然是蘇慎,他手裏拿著拿著一本奏章,快步走到了養心殿,見到王佑臉色陰沉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跪下道:“啟稟陛下,臣有要事相奏。”

  王佑的眼珠動了動,張嘴道:“除了皇後的消息,沒有什麽是要事。”

  蘇慎道:“皇上關心皇後的心情臣能理解,不過這的確是要事,是剛剛從北方傳來的消息。”

  一說到“北方”二字,王佑的眼皮跳動了一下,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說。”

  蘇慎起身:“北方幾省傳來消息,因得知無定原之會,要和草原和談,那些從無定原遷居過來的百姓對此不滿,要官府給他們補償。北方連年征戰,官府哪有錢糧,所以,就發生了民變,有幾個縣把縣衙給燒了。”

  北方竟然又發生了民變,養心殿內,哪怕一個沒文化的宮女都知道這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她們更害怕的不是民變,而是皇上的反應。

  王佑聽完,麵部肌肉已經開始抽搐,兩個拳頭緊握握得骨節發白。

  蘇慎則把手中的奏章拿出來,讓旁邊的一個小太監給王佑遞過去,這小太監接過奏章,戰戰兢兢地來到王佑跟前,躬身把奏章遞了上去。

  他的手都在顫抖。

  王佑看著這奏章,沒有接過,而是突然伸手一巴掌將它拍飛,大吼:“反了!”

  一聲龍吼,在養心殿內回蕩,甚至傳遍了整個皇宮。

  小太監嚇得跪倒在地,匍匐道:“請皇上恕罪!”

  蘇慎見王佑發這麽大的脾氣,走上前將被拍飛的奏章撿了起來,走到王佑跟前,遞上奏章道:“皇上,還請息怒。”

  王佑看了一眼蘇慎,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這回接過了奏章,卻沒有打開看,而是問:“你準備怎麽處理?”

  蘇慎道:“北方和草原多年對抗,仇怨頗深,一時間說要和談,的確會難以接受。而且無定原附近的居民,為了堅壁清野,都背井離鄉,犧牲頗大,日後的確是需要補償的。其實,沒有人想打仗,隻是眼不下這口氣。等到真的天下太平,讓他們重回故裏,一切矛盾自然就解決了。所以臣想,宜撫不宜剿,先穩住他們……”

  蘇慎還沒有說完,隻見王佑把奏章打開,接著慢慢地撕開,最後撕得粉碎。

  “皇上?”

  “凡參與民變者,均為叛賊,殺無赦。領頭鬧事之人,淩遲處死。”

  王佑的話讓蘇慎大驚,道:“皇上,馬上就要和談,眼看就要天下太平了,如何能……”

  王佑猛然道:“和談!?和什麽談!那些草原蠻族的手沾滿了我燕國人的血!二十年前的無定原之變,燕國人一刻都沒有忘記!”

  蘇慎道:“可這次無定原之會…”

  王佑道:“什麽無定原之會!血仇未報,何談太平!”

  蘇慎驚訝地看著王佑,發現他的眼睛中竟滲出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