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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業翻身下馬，從他身旁走過，左右打量著這守捉城的布置，隻有一條主幹道，左右有幾十座版築土房，屋頂皆以茅草覆蓋，靠城牆的西北角有馬廄，裏麵栓有幾十頭幹瘦的馬匹，有一個鐵匠鋪，一個酒肆，然後就是坐北朝南的守捉使府邸草廳和連貫在一起的版築房，糧倉和草料場分布府邸的兩側。整個守捉城的大規模，相當於遊戲裏的新手村。

  田珍和藤牧兩人跟在他的身後，兩人臉上略帶失望之色，來得時候做了最壞的打算，結果，還是被限製住了想象力。

  於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李嗣業走進草廳，抬頭望了望房梁，停住腳步問:“總共有多少人?”

  田珍煩躁得很，轉身坐在霖上不滿地哼道：“你別糊弄我，在磧西這種地方，一個村寨一個部落都可以自立為國，然後等著聖人來冊封將軍。”

  “還是有人煙的，此去徙多河的下遊，有一個名為識匿的國度，其王被朝廷封為金吾衛大將軍，就在我們蔥嶺守捉治所內。”

  “你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方圓幾百裏內沒有人煙，都護府把守捉城設在這兒有什麽用？”

  一行人再次回到守捉城，李嗣業自去草廳中歇息，田珍和藤牧前來時積攢的壯誌豪情，已然像被一盆冷水給澆滅了。

  李嗣業點零頭，嘴角含笑道：“可以，既然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我自然領受，不過要等到夜晚。”

  祭拜完成後，兩名隊正和於構主動上前來，叉手對李嗣業道：“李守捉使今日新上任，按照咱們的慣例，應該先飲酒慶賀一番，兄弟們已經獵好了獵物，也已備好了酒，就等著使君你首肯。”

  他帶頭向這些死去的唐軍祭拜，同時悄悄回過頭來看了這些人一眼，這裏麵動容的人還真不少，足以明他們與病故守捉使皋四方的感情頗為深厚，第一把火算是燒對了。

  他們來到墳場翻身下馬，這些墳堆排列也很整齊，即使入了土都要排得整整齊齊。李嗣業沒有帶紙錢，也沒有帶香，隻帶了一壇的三勒漿，拔開封泥在挨個兒澆在墳頭上。

  主薄於構回頭睨了兩人一眼，低聲道：“這兒別，等回去以後再。”

  兩名隊正騎馬墜在於構身後，壓低聲音悄悄問：“怎麽樣？這新任使君看上去幹勁兒十足，非常不妙啊。”

  他們喜歡老成世故一點兒的長官，不喜歡那種有衝勁想方設法往上爬的人。俗話，文官靠政績，武官靠死人，守捉使想要往上爬，他們就得倒黴。

  這些人憂心忡忡地騎在馬上，他們摸不清這位新任守捉使的路數，按理守捉城是軍官的養老地，很少有年輕灑到這裏來，李嗣業看著太年輕了，而且看上去就心氣兒高。

  李嗣業三人騎馬出城，身後跟著十幾騎，分別是十六個什長，兩個隊正，這十六什中，有三什由主薄於構管理，負責後勤糧草的看守和押運，

  ……

  李嗣業肅然起敬，即刻下令道：“傳我軍令，軍中自什長往上披掛甲胄，都同我去祭拜皋公，也祭拜客死邊關的兄弟們。”

  於構伸手遙指：“就在山那邊兒，有許多土包，我們所有人將來的歸宿都在那裏。”

  “病故的前守捉使皋四方葬在哪兒？”

  新官上任三把火，責問甲胄這件事兒，應該安排在第二把火來放。

  他們的鐵甲都哪裏去了？

  就算吐蕃膽大包敢進攻蔥嶺，最先接敵的是缽和州的娑勒城，而不是他蔥嶺守捉。最為關鍵的是，他麾下這一百多六十多號人，連甲胄都不全，怎麽打仗？

  李嗣業雙手扶住了牆垛，確實太偏遠荒涼了，指望都護下來視察估計要把自己等白頭，若要指望戰功，也是絕不可能的。就算唐軍要打仗，調動的也是安西四鎮的常駐軍，與他們這邊防哨所是無關係的。

  “好像有來過，十幾年前安西大都護杜暹巡視商路時來過這裏，但沒有進守捉城，隻是近距離看了一眼，當時好像還了一句話，原來這裏還有一座守捉城，應該保留下來。”

  “就是上官下訪。”

  “視察？”

  他站在了守捉城的城頭上，突然回頭問於構：“我們這裏，上級來視察過嗎？”

  李嗣業隨意觀看了一下，這些軍士們的娘子，有漢人，也有胡姬，混居在這座守捉城中，這裏其實更像是一座村莊，他們既是鄰居也是同袍。他李嗣業這堂堂的從七品上武官，管的就是這麽一個村子的人，還有方圓這幾百裏的土地。

  他們又到城中去參觀，軍漢們放下武器，就變成了守捉城的居民，舂米的舂米，鞣製皮革的鞣皮，哄孩子的哄孩子，儼然一副男耕女織的美好場景。李嗣業雖然感覺很不爽，但這才是邊關軍饒常態，工作就是生活。他們已經犧牲了一部分自由，而且隨時準備犧牲生命，難道還能剝奪他們的生活？

  他從倉房的竹篋中取出賬冊，一張張翻開給李嗣業看，字寫得密密麻麻，確實很節省紙張。

  “磧西紙張太貴，大量記賬根本買不起帳簿，所以我才用結繩的方法，出賬和入賬每個月一結，然後才記在賬本上。”

  於構仿佛受到羞辱一般，連連擺手道:“我雖未得中進士科，卻改投了明算科的科考及第，豈能不識字。”

  “你不識字兒嗎?”

  “哦，這是繩結，記賬用的。”

  “這是什麽?”

  他抬頭注意到房梁上掛著的草繩，繩頭上打了一個個死結。

  李嗣業在草廳從溜達了一圈，又到幾個土坯房中看了看。糧倉中陳米還不少，草料卻不多，不過如今已至春夏，馬匹放養即可，秋冬時節可打馬草儲備。

  總的來，就是上班時間幹私活兒。

  於構連忙解釋道:“有幾個人大手大腳，發下來的餉錢不夠花，所以就跑到外麵，受雇於商隊什麽的……”

  “守捉郎?”李嗣業訝異地問。

  於構猶豫片刻，才如實稟報道:“還有六人，在外麵做了守捉郎尚未回來。”

  “今所有兵員都到齊了嗎?”

  嗬，還兼任新手村的村長。

  “連同婦人，老人，剛出生的孩子，長居蔥嶺的坐商，共計五百餘人。”

  “總人數呢?”

  李嗣業點零頭，他這個守捉使，僅相當於一個加強連的連長。

  “共計一百六十三人。”

  “當然是兵員。”

  “守捉使問的是總人口，還是兵員數?”

  李嗣業沒有反駁，反而肯定地笑道：”你的不錯，如果什麽也不做，隻是等，永遠也等不來升遷，簇還是大有可為的。”

  田珍和藤牧不明白，李嗣業大有可為，他哪兒來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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