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番外:錦書(壹)
作者:胡桃裏夾子      更新:2020-05-23 01:22      字數:3731
  上官氏為王四百年,有書正竹紀年,其載上下百年春秋,又瑣記地史,記那世間稀罕,百聞一見。

  史中有美人焉,形形色色,其首記。

  顧家有女,緋顏皎皎,色其禍國,俗言不述,摹皮不在骨,百年一見,世不過梅之年。

  ――――――

  景興年。

  這一年,是宋卿來到在水一方的第三年,兩間草屋一小舟,沿蘆葦蕩湖上而居,這是她與小妹宋蕙的居所。

  下遊湖上居著十來戶人家,這便是在水一方的村民。

  五餘裏一叢叢的蘆葦蕩,搖曳著簇簇蘆穗,清風徐來,蘆花飄絮,不遠處炊煙嫋嫋,那是她三年來最心情平靜的時刻。

  蘆葦蕩的上遊盡頭是十餘裏野生的蓮藕,秋時,她便撐著小舟,撐過那一片與天地相接的蘆葦蕩,來到那蓮藕處,在那一片泥墉中,深俯著手摸腳踩,一日又一日。

  采摘洗幹淨,再由她的小妹運去廊橋上的小市上賣,換取足夠一天的吃糧。

  嗯……那浩浩蕩蕩的蘆葦蕩對麵便屬掖內廊橋了。她隻去過幾回,坐著船穿橋過,廊上極是熱鬧的。

  再往內,便是掖內主城了,掖內依水而居,城河柳樹疏影,城河邊上有個蘇府,府裏有個蘇鳳年。

  世人稱其第一先生,聞先生容顏高華,其質飄逸絕塵。那便是她極喜歡的男子……

  那時……她也還不叫宋卿。

  而在整個大興。

  這掖內蘇氏,可是響當當的名號,百年世族,其職輔江山,皇上親封首輔學士,而近年來,蘇氏最出色的先生便是那蘇鳳年了。

  蘇氏族人雖不在朝為官,其教下學生遍布朝野,名聲尊敬不可小量。

  而說到那蘇鳳年,世人雖稱第一先生,倒也不是那先生的年紀,那蘇鳳年也不過二十五歲,其溫文學淵,是那鴻儒英姿。

  好似那會她正及笄,模樣初長成,便落了個長安第一美人的名號。

  每日開府,便有那公子哥踏門提親,每每都被父親扔了出府,她覺得好笑,那些人要不是沒見過隻聞其名,要不就是隻見過一麵,就要求她的親,若說不是因她的容貌與家中權勢,又有何別的?

  她從小就立誓,她顧錦書它日要嫁的定是她真心全意喜歡的,定要與她心意相通的,便是市井村夫她也嫁。

  初見蘇鳳年,她也並非喜歡他,溫潤的表麵下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霜,便是深冬孤夜裏的寂月。

  那時,她被羲和公主拉著伴讀,聽說來了個新太傅,羲和公主素來頑皮,硬是拉著她逃課。

  二次上課又趕上遲到,那蘇先生坐在裏屋,手握著竹簡,青衫落拓。

  隻淡淡抬眸,她便如見了一片霜華,有些心驚。

  於是她與羲和公主被罰頭頂書簡挺立而站,她雖是顧家的大小姐,集縱愛一身,自幼聽話乖巧,未養成那跋扈的性子,從未做過出閣的事。

  課後,那些皇子們都用那戲謔的眼神瞧她,她隻覺滿麵羞赫,恨不得鑽進那石縫裏,讓人瞧不見了才好。

  雖被罰了站,那羲和公主不知為何,改了習性,有些親近於他,每日的課都準時去上,甚至下課纏著他釋題。

  若說看上他的美貌,她撐著下顎細細的打量坐席台上低眉與羲和公主說話的蘇鳳年,他長得甚至並不及她那兄長,也不如她那剛至舞勺的弟弟,連那一雙瞧著溫和的眸子底下也藏著驚濤駭浪。

  她揺了揺頭,不喜歡,不喜歡。

  稍息便起身便出了屋,臨踏出屋時,身後羲和的清脆的笑聲惹她不忍回了首。

  也許是羲和說了什麽笑話,那位蘇先生垂眸笑得甚是清朗,好似一方鬱鬱長遠的青山澈水。

  她愣了愣,心尖顫得有些厲害。

  少女情竇初開之時,她極是羞澀,將那份喜歡,藏著掖著,掖得緊緊的,深怕被人發現。

  又盼望著他發現,心中又是一片憂愁。

  後來的每日,她都提前半個時辰到了院堂,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小道連清湖,湖邊上倚著兩棵柏樹,樹影半波,半遮半掩著半扇窗,窗裏有半個雅致的身影。

  他或是在吃茶,或是半倚著在看書,都瞧得她心生歡喜。

  約莫離授教的半刻前,她便能瞧著蘇鳳年走過那條石徑小路,經過兩棵大樹,穿過院門,落衫欣欣,緩緩來矣。

  課後,她便隨著蘇鳳年身後,走過一座石板橋,途徑禦花園,園前有五株西府海棠樹,那時正是海棠花開時,紅色雪花般飄了滿天,絳雪一般。

  蘇鳳年不曾駐足,不曾回首,也不曾發現身後有個她。

  那落了一地不長的海棠道,她走著,覺得與蘇鳳年,隔了不知多少裏,好似隔著幾重山又幾重水。

  蘇鳳年穿過右宮門,去給東宮裏那位孤僻的小太子授課,她穿過左宮門,出了東宮門,回了府。

  這便是她的一天,小心翼翼的一天又一天。

  挨過一個春秋,她將那點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以為的很好。

  二月月末時,那北境使臣將王命渡長安,隔日便在大殿上指名其皇子要娶她。她那魁梧的爹爹舌戰群儒,硬是將那婚事推了去,雖落得個被皇帝禁足,罰了好幾個月俸祿的後果,那樁聯姻的糟心事便落到了年僅十六歲的羲和公主身上。

  次日在城門口,羲和崩潰的質問她為什麽不嫁給北境王子,為什麽要推了那婚事,為什麽要讓她去和親。

  顧錦書啞口無言,那樁和親的婚事落在羲和的身上,她也驚訝無措。

  圍觀的百姓有好些,城門城將不敢攔著羲和,於是羲和的指責便漸漸偏了去,開始諷笑她:“道是什麽規矩的閨門大小姐,背地卻是不知羞恥,罔顧師生尊卑倫常,對尊長生出私情,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有何臉麵呆在這長安之中?憑添你顧家笑話?”13

  顧錦書愣了愣,手腳冰涼,如置冰穀。

  周繾的目光不可思議,驚愕,更多的是鄙夷。

  常道:“弟子師事,敬同為父,”於此而言,她便是那**之類,被世人所不容,一生恥笑,一生厭惡唾棄。

  長安城裏流言四起,也當然,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那逆倫的罪名便以莫大恥辱按在顧家之上。

  那也的確與他無相幹。

  她每日待在家中,靜心的練書法,她那爹爹曾探言問:“吾家的乖女兒,可真的喜歡那掖內蘇鳳年?”

  她也沒避諱,點頭回道:“喜歡。”

  喜歡蘇鳳年,在所有人看來,名不雅正,莫此為甚,可她真的喜歡,從小到大,她沒對一件東西那麽執著著迷過,比起被世人鄙夷唾棄,她連放棄喜歡他都不敢想,那定是一件乏人又難過的事。

  家中兄長同她道:“蘇鳳年此人表麵溫和不問世事,實則冷漠無情,心深同海,謀沉所同,諍友尚可,非良人。且這世間和玉,雖是少矣,也並非僅有。”

  她揺著頭,反問道:“兄長又為何遲遲不願娶親?心中難忘的可是世間僅有?”

  這世間上的的確確僅有一個蘇鳳年,讓她有一意孤行的衝動的蘇鳳年,兄長心中所念念不忘之人也定僅有,這世上每個人都是僅有,哪能是替換得了的?

  羲和最後一次上課,依禮,她仍要進宮伴讀,那幾位皇子圍著她戲謔道:“錦書,可真如傳言般,你真喜歡蘇太傅?”

  “你莫不說話,本皇子道你每日提著一盒子糕點做什麽,原是有目的的。”

  錦書蹙了眉,一言不發,任他們嘲笑,低首望了望桌下的手盒子,隱約中有淡淡的香味。

  羲和陰陽怪氣的嘲諷她不知羞恥。

  錦書垂著頭,那點剛長成的心思好似被人使勁錘了下去。

  她還是有些不甘心,授課的不是蘇鳳年,換了個老頭。

  她向來也不是那扭扭捏捏的女子,既然世人都知她喜歡蘇鳳年,她也不想遮遮掩掩。

  她循著那條蘇鳳年走過很多次的路,到了那太傅休息的閣處。

  她探首,瞧見了那有些瘦弱卻挺拔的身影,隻一眼便認出了他,便是那側影,也極是好看的。

  都道喜歡一個人總是小心翼翼,她頭一回知道了這種感覺,開口也是頗緊張的:“蘇先生。”

  蘇鳳年並未回過頭,而是那低緩的聲音:“請進。”

  她行了進去,屋裏點著熏香,有些淡淡的青草味。

  蘇鳳年瞧見她有些意外:“顧小姐,怎麽是你?你有什麽事嗎?”

  她瞧著他猶豫了下問:“聽聞先生要走了…錦書想知道此事是否是真的?”

  “是真的。”他點頭。

  她的心中有些失落,蘇鳳年果真要回掖內。

  她又懊惱:“先生可是因為那些傳聞?此事與先生無關,先生大可不必理會。”

  蘇鳳年放下手中的書,轉過了身子,望著眼前的她。

  “那請顧小姐告訴在下,那些傳聞可是真的?”

  她被他那雙溫情的眼睛瞧著心裏一慌,溫柔的眸子眨了眨,卻沒有回答。

  蘇鳳年卻笑了,又側過身翻他的書。

  錦書抿了抿唇:“倘我說是真的呢?喜歡一人並非有錯,喜歡蘇先生…錦書亦不覺得後悔。”

  蘇鳳年拿書的手頓了頓,他側過首來望著她時,眸子微深。

  他蹙了眉:“真奇怪,你喜歡我什麽?”

  錦書搖頭:“我也不知道,興許覺得你格外的好。”

  她愛慕他,便覺得他是這世間最好的人了。

  蘇鳳年若有所思,思的什麽她想不出來。

  好一會他突然指著她手中提著的食盒:“這是給我的?”

  錦書險些忘了:“對對……”

  上次蘇鳳年拜訪了顧家,吃了她家好些糕點,她記著了。

  蘇鳳年意外的喜歡她家廚子的糕點,打開食盒後嚐著那糕點顯然十分滿意。

  可是錦書,卻沒有得到答案。

  她瞧著蘇鳳年吃著那糕點,又道:“蘇先生,你不必離開長安,羲和公主日後不上課了,我便不來陪讀了,那些傳聞你不必理會,我會請爹爹幫忙壓下那些傳聞。”

  “那些傳聞在下並不在意,顧小姐同我清清白白,又何必理會他人的胡言亂語。”他頓了頓又道:“隻是在掖內的父親身子不適,我得回去一趟。”

  興許是那糕點的緣故,蘇鳳年瞧著心情很好。

  她卻因那蘇鳳年隨嘴的一句解釋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