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作者:胡桃裏夾子      更新:2020-05-21 04:08      字數:2755
  近夕陽西下,那轟轟烈烈的儀仗隊下了廟,一路北行返回城裏。

  顧稚初站在人群中,目送著上官連城遠去的背影,一顆心澀極了。

  不該的。

  ——

  七月祠會這天夜裏甚是熱鬧,一城的花燈,和時不時衝上天的煙花如星雨,沒有了夜禁滿城的百姓都湧到街上,遊人如織,滿城喧嘩。

  一條舞獅花燈隊穿插在人群中被兩邊遊人擁簇著,一路進了內城。

  內城門高樓之上有人在放孔明燈,燈上有畫或有字,看得人眼花繚亂。

  秋水高樓外,幾麵燈牆,掛滿了花燈,將那處照得跟白天一樣亮,好一片燈火輝煌。

  高樓之上四麵台上流光溢彩,有曼妙女子鳳髻蟠空,扭著嫋娜腰肢起舞,清歌雅舞又金徽玉軫。

  樓內中間有舞高台,隻一人展開手臂那邊寬,台上有蒙麵的嬌媚女子抱著琵琶,眾人圍著高台而坐,碰酒對飲,一陣陣酒香飄出窗外,窗外是環廊,一片燈光輝煌,人聲騰歡,執酒交談。

  上官連城著錦衣,一身的凜若秋霜氣息在廊中緩緩行來,有人幾番執酒欲同他打招呼,他都沒理會。

  他行過廊道,踏進內間,琴聲瑟瑟。

  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被幾位大臣簇擁著圍著一位幻術者施幻術,隻見他執筆在紙上簡略的畫了幾隻小雀,而後手一揮,那畫上的的小雀竟撲騰著翅膀從畫上落下,飛向高空。

  引起一陣歡呼聲和驚喜聲。

  連城行了另一旁坐下,抬首望了望不遠處高台上彈琵琶的女子,女子很是專心垂著眸,淡粉色的麵紗遮住她的臉,有幾分朦朧美意。

  “瑾瑜王爺。”有一道較為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

  上官連城回了頭,瞧了來人起了身,有些驚訝之餘。

  他語氣頗為尊敬:“蘇老先生。”

  來人雖白發已蒼,年數微高,但一雙眉眼容光煥發,著了一身頗花的衣衫,眼喜眉悅的瞧著就是個極具風采的人。

  上官連城喚他一聲先生,他原名蘇靜安,掖內蘇氏。

  掖內以蘇家聞名,百年鴻儒世家,幾代朝中學士後便不入朝,隻以學淵育世人,這景興第一書院便由蘇家所掌。

  而當今整個朝堂中,幾乎有一半是蘇靜安的學生,包括當今聖上。

  年數漸長,有一日蘇靜安睡覺醒來,突發感慨,便以布衣隻身周遊列國,現已是極少人見到他的身影了。

  蘇靜安樂嗬嗬:“老夫可瞧了你許久了,入內也不喝酒,便隻顧盯著台上的那小女子,你小子,心思真壞。”

  上官連城彎唇一笑:“先生說笑了,學生隻是聽那琵琶樂聲有幾分入意。”

  蘇靜安卻搖頭:“琵琶美,抱琵琶的美人更美,你該多看看。”說著,他行了過去,遞了杯酒給上官連城:“這酒絕美!”

  他朝上官連城碰了杯:“這秋水樓的酒可比前幾年好喝多了,也不枉老夫入長安一趟。”

  上官連城一飲而盡,而後道:“先生竟來了長安,此番能留多久。”

  “明日便走,前兩日行經長安這不正好碰上七月祠會便留了下來,正好湊湊熱鬧蹭酒喝兩壺。”蘇靜安道:“這美酒當真是好東西!老夫過去幾十年竟都沒發現這一等好東西,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先生,酒當少喝。”

  蘇靜安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滿:“你這小子,說先生頭上來了!”

  他越發了老頑童了。

  上官連城搖頭:“學生不敢。”

  兩三句下來,周邊圍了不少人上來,竟是奔著蘇靜安來的。

  “蘇老先生,先生!”

  “老師!真的是你!”

  “蘇先生!”

  上官連城後退了兩步,便被人擠開了,與那蘇靜安之間似乎隔了一個人山人海。

  他聽得那蘇靜安幾分惱怒的聲音:“幹什麽!幹什麽!撞翻我的酒了!我的酒!走開走開!”

  上官連城:“……”

  他行了開,繞了滿滿的人,應了一路的“王爺”上了樓,剛上了樓,那閣樓上的卻是齊齊往下走。

  他歪首一看,樓下廳央聚起了不少人,皇帝站在高台,手裏還拿著一盞花燈。

  猜花燈,猜中者便可得皇上的賞賜,聖上的賞賜定是人間珍品,多少人搶著想要。

  上官連城隻望了幾眼,便移開了視線,他倚著欄杆望向窗外,黑夜被孔明燈燙出了滿天的光,密密麻麻飄在空中,向著更遠的夜空而去。

  鼓鍾擊打的聲音驟然而起,一下又一下,隨著一陣一陣的歡呼聲。

  “這幾年的七月祠會越發熱鬧了。”

  聽到聲音,上官連城側首一望,起了身。

  “先生。”

  不知何時蘇靜安已擺脫眾人上了樓,便站在他身後。

  “你小子跑得倒快,怎麽?老夫吃人了?”蘇靜安瞪了他一眼,看他笑笑有些無奈,便側了身望窗外去,滿天的孔明燈,天際帷幕絢麗漫漫。

  他似乎有些感慨:“我倒是好幾年沒看到這一番盛景了。”

  上官連城抬首望了望,眼裏映了一片星光,他道:“今年百姓多安定,皇上又親自出行,大賞全城,百姓吃穿不愁,自有其心遊玩。”

  蘇靜安側過首望了望他:“百姓安定國家昌盛,可看得聖上仁心治國理政乃是有一番道理的,這些年我周遊列國,也算見過大大小小的國家,景興雖言不上最好,但也說得上一個盛世了。”

  上官連城聲音微低:“是。”

  窗外的樂聲一陣又一陣起,夾雜著嬉戲聲。

  “一國之盛在於君,一國安定在於臣,朝中君臣齊心才能國泰民安。”蘇靜安道:“民心所向,欣欣向榮。”

  上官連城點了頭:“學生明白。”

  蘇靜安卻搖頭:“你不明白。”

  上官連城側首與他對視,眸子深邃。

  他道:“先生何意?學生不明白。”

  “你明白。”蘇靜安微歎氣。

  上官連城沒有說話。

  蘇靜安將視線移到窗外,遠處有舞龍隊伍在街上行來,遠遠望去,像一隻靈活的火龍。

  “我教過的學生我自己都數不清,有些甚至都記不起,而中你是最聰明的一個,卻也是太過執拗的一個。”蘇靜安似有些遺憾道:“你本該是這盛世裏當世無雙的濟世之才,而今我卻在你身上看不到半分意氣。”

  “先生。”上官連城輕笑了兩聲,有些輕:“我已不是那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所謂意氣不過是年少輕狂不懂事罷了,人總要長大的。”

  蘇靜安搖頭:“連城啊……你……”

  “先生。”上官連城出口打斷他,垂眸語氣有些散漫:“久別再逢你我師生且未好好敘舊,先生卻拐彎抹角的同學生說一些意有所指的話,仿佛我像個要做些危害景興壞事的壞人。”

  說著他笑了笑:“在先生眼中,學生便是如此的一個人?”

  他在笑,眼中卻沒有光,過分平靜下那眸子黑得如一個無底黑洞。

  蘇靜安記得他還年少時待人也疏離,眼神望人時雖冷漠,但多時隻是表麵,更是一個少年故作深沉的姿態。

  但如今的上官連城眼裏的深沉不再是故作,而是令人心驚。

  這嬉笑樂聲人滿為患的秋水樓中,他披著一身淡漠在自己的世界中獨來獨往,與眾人格格不入。

  蘇靜安觀察他許久,終才是忍不住上前同他搭話。

  蘇靜安平聲道:“今日我也上了青蓮寺。”

  上官連城望著他。

  “我尋了你。”

  可上官連城並沒有見到他。

  他又道,那聲音幾分沉重:“我聽到了你同上官虹韋然他們的對話,連城……你當真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