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作者:胡桃裏夾子      更新:2020-05-21 04:08      字數:2853
  官道上,宋恕之禦馬而過,揚起一層煙塵,極是浩浩蕩蕩。

  臨出城前,他去了官家查了那副金花耳環的買賣的去處。

  發現買主是前宛縣的縣令張立秋,他購買的兩副,名為雙鸞金花環,據說是給他的兩個女兒買的生辰禮物。

  不過那張立秋去年便被斬首了,罪名是貪汙受賄,又趕上那幾日皇上心情不好,也無徹查便直接下令斬首。

  那兩個女兒的下落便不知所蹤,雖也有耳環變賣的可能,但宋恕之心中卻覺得不大放心,特別是他還去翻了一番關於那位張立秋

  縣令的卷宗,發現當時上奏彈劾張立秋貪汙受賄其罪名的是馮太師。

  而那卷宗記述的張立秋的一生,簡直就是道德的典範,卻在生命的最後落下個汙點。

  一個小小的縣令,竟勞煩到了一個太師興師動眾,有趣的很。

  思來想去,他便覺得還是需要自己走一趟。

  宛縣距離長安也不是很遠,日行千裏的馬他便正好騎了整整一日。

  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頭甚為熱鬧,宋恕之一身便衣墨衣牽著赤馬在人群中頗為顯眼。

  幾個小姑娘拿著手絹半遮臉在偷偷的瞄他,奈何宋恕之沒有江單的憐香惜玉之心,始終一臉漠然。

  他行了一梨子攤前,攤子的老板是半百的老大叔,熱情的招呼著他:“公子,這梨子好,甜得很。”

  宋恕之微垂著眼,倒是一幅認真挑選的模樣,邊道著:“大爺,你這梨子不大。”

  “不大是不大,大的反而不好吃。”攤子的大爺道:“我可是賣了十多年的梨子,有口碑的,包公子滿意。”

  聽聞,宋恕之便掏了幾兩碎銀子,扔給他:“那老板就幫我挑選幾個。”

  老板接了銀子,臉上喜滋滋:“好咧!公子,你稍等!”

  宋恕之隨手拿了個梨子給後麵的馬吃,聽著一聲又一聲的吆喝,便又似無意的問道:“大爺,這街市好熱鬧,攤子好擺麽?”

  那攤子老板不解的看了一眼宋恕之,即便他的聲音刻意放平靜了許多,那讓人驚豔的氣質一看便不是那平凡人。

  問這問題著實好奇怪,宋恕之麵無表情的道:“我與家母初到宛縣,落戶不過幾日,我自是有正職的,隻是家母閑不住,想尋點事做。”

  那攤子大爺聽著明白了,連擺手搖頭:“公子,這可吃力不討好,賺不得幾個錢,說不定還得賠,那些官土匪每日都來收攤費,賺的都給人家收走了。”

  宋恕之把眉一挑:“噢?”頗不相信:“我去年來這宛縣住了許是日子,聽得我一朋友言,這裏可不收攤費。”

  那大爺把梨子給了宋恕之:“拿好,公子。”又歎了一口氣接話道:“今日不同往日了,去年這宛縣的大人可是張大人,今年的是阮狗賊!自那阮狗賊上任便欺榨我們這些老百姓,為非作歹!可惜了那張大人啊…張大人是個好官啊。”

  “張大人?我好似有聽聞,據說是貪汙了被斬首了。”宋恕之淡淡的接話。

  那大爺一聽便上火,猛得朝外“呸”的一聲,然後憤聲:“什麽狗屁貪汙!張大人是被冤枉的!他一不與那些員外同流合汙,二不搜刮我們老百姓的錢財,何來貪汙之說!便是張大人正直才會被人陷害丟了性命!”

  他的聲音過大,旁邊賣首飾的年輕攤子老板探過了許些身子,拉了拉他,皺眉道:“劉大叔,這事別亂說了,等下給那些人聽到你吃不了兜著走!”

  劉大叔憤憤的哼了一聲:“我一個半踏進棺材的老家夥怕什麽!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惹急了我上長安天子腳下告他們去!”

  年輕的男子望了一眼宋恕之,著急跺腳:“大叔!我求您了您可別亂說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張家兩位小姐也說要去長安告!可結果呢?所以您老啊就安分些,那些當官的我們老百姓就少去招惹的好,惹不起的。.”

  確是惹不起,縱他心中不平,劉大叔那滿腔憤怒激動都化成了一聲無奈歎息。

  倒是宋恕之又問:“什麽張家小姐?”

  那劉大叔欲應答,又被那年輕的男子拉了拉胳膊,眼神警惕的掃了掃宋恕之,宋恕之雖壓著自己一身駭人氣息,但那一張臉卻是讓人無法忽略的驚詫。

  宋恕之道:“實不相瞞,我有朋友在長安當差,也許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那年輕人顯然很是懷疑宋恕之,那劉大叔一把拂開那年輕人,不顧那年輕人的阻攔:“我相信這位公子。”

  道著他望著宋恕之,深深歎了一口氣:“是那張大人的兩個千金小姐……張大人死後,張小姐說要去長安討公道,可惜卻失蹤了,我們去了長安找,卻怎麽也尋不到人。”

  說著說著他是紅了眼眶:“張大人是個好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失蹤了?宋恕之斂了眉,若有所思。

  “那張家可還有什麽人還在這宛縣?”他又問。

  “而今隻剩那八十歲的張老夫人……是個半瞎。”他搖著頭歎惋:“老人家每日都在坐在那門口等著兩個孫女回來。”

  他抬手往邊巷一指:“從那邊巷直走,到巷尾深處,那老人這會該還在那。”

  宋恕之抬眸望了他一眼,然後輕輕點了頭,方轉身牽馬走入人海中,劉大叔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被人海淹沒。

  身邊的人在氣急敗壞的低吼:“劉大叔!你這是幹什麽,跟一個陌生男子說那麽多,誰知道他是好人壞人?”

  劉大叔瞪了他一眼:“你個小屁孩懂什麽?那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那麽追問張大人的事……搞不好就是長安派人來查的!若不是……若不是他還會跟我們說這麽多?還不一刀殺了我們。”

  可雖那麽說,他心中仍是不安又期望著,不安著是他怕一場落空,期望著真得有人能給那位張大人抹掉那一莫須有的黑點。

  讓那位正直的大人能沉冤得雪,九泉之下能安息。

  ——

  宋恕之行在巷子裏,思緒微離。

  去年的張立秋貪汙之案未經得大理寺之手,皇上直接下令斬首,後也隻是編了卷宗收納歸案,若說現在翻案,他直覺背後牽扯的出來的人必定不會少,那些像毒瘤的一樣東西攀枝纏繞著,節節相接,官官相護。官場之中,若不能在權利與金錢的爭鬥中沉淪,橫生的一枝便隻能被剪掉,扔在地上被狠狠的踩上幾腳。

  忽然他停下腳步,眼睛落在那不遠處坐著一塊石頭上的老婦人身上,老婦人一頭蓬亂白發,深陷眼窩的眼睛很是渾濁,眼上像蒙了一層白繭,整個人憔悴又滄桑。

  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在嘶啞的喃著:“嫣嫣,雨兒…回來吃飯了,奶奶把飯煮好了。”

  宋恕之行了過去,腳步聲很輕,那老人卻第一時間轉過身,布滿皺紋的臉上染上驚喜:“嫣嫣回來了?快來吃飯,奶奶煮了你最喜歡吃的麵。”

  宋恕之微蹙了眉,他生來便情感冷漠,對著這樣一個老人他不會心生憐憫,最多隻會有些無奈。

  “張老夫人?”他壓低了聲音。

  老婦人先是愣住了,似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又是一臉恍惚,似沒聽見般,摸索著身邊的木棍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嘴裏邊念著:“嫣嫣,奶奶給你坐個糕點吃,可好吃了。”

  宋恕之看著她摸索著要進門,聲音低沉著:“張老夫人,我是大理寺寺卿宋恕之,此次前來,意欲再查宛縣前任縣衙大人張立秋貪汙之案。”

  老婦人微躬著的身影一頓,好一會才顫巍著身子轉過身,那張長滿老人斑的臉上全是淚水,她抖著唇:“我的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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