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子勸酒，周山長又舉杯感謝林家和周老爹，一來一回兒，眾人都是喝了七八杯下肚兒，就微微有些酒醉。

  林老爺子喊了董氏和兒媳，問詢道，“客房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董氏笑得爽朗熱情，“先生們都住姚先生的院子，周先生住正房西間，東間是姚老先生，方便平日說話。剩下幾位先生，兩人一間，正好三間廂房。周先生的護衛住倒座房的大炕，也是足夠。

  院子裏照料的人手也讓天明在學堂裏又選了兩個二丫兩個小子，先前送信出去的時候，就準備新被褥和用物了，這會兒拿出來鋪上就成了。”

  “好，就這樣吧。”

  林老爺子這才轉向眾人，“各位一路辛苦，家裏已經準備妥當，不如先去歇歇，有話以後再說也不遲。”

  幾位先生都是望向周山長，周山長正好要同師兄私下說幾句，就同弟子們擺手，“你們盡管去歇著，我這裏不用伺候。”

  幾位先生這才起身行禮，隨著丫鬟們過去隔壁的院子拾掇行李，小睡緩解旅程的疲憊。

  董氏帶了兒媳和丫鬟們，麻利的撿去了碗筷，桌子擦抹幹淨就換了涼茶和水果。

  這時候，桌邊兒隻剩了自己人，說起話來也就方便多了。

  嬌嬌不知道從哪裏又跑了出來，笑嘻嘻的把手裏的一盤西瓜擺到姚老先生跟前，端端正正行禮賠罪，“姚爺爺，方才嬌嬌有些考量，這才裝著肚子餓，攔了您的話頭兒，您不要惱嬌嬌啊。”

  “不惱，不惱，你這機靈丫頭又什麽鬼主意了，說說吧，為什麽不願我告訴眾人，算學是出自你的教授。”

  姚老先生說著話兒就脫了外衫，隻穿了白色的中衣，手裏取了一塊西瓜給師弟，末了自己也托了一塊慢悠悠啃起來，那個自在的模樣，哪裏還有大越最受推崇的聖賢模樣，就如同普通人家裏最安閑的老頭兒…

  但偏偏，周泰來看著這樣的師兄，又是新鮮，心裏又忍不住跟著歡喜…

  嬌嬌笑著忘了一眼爺爺和叔叔，見他們點頭，就開口說了起來。

  先前，眾人沒有從學堂回來的間隙，嬌嬌同老爺子仔細商量過今日之事了。

  若是按照先前的安排，周山長他們趕來的時候，姚家父子私自在京華堂做先生的事也沒暴露，那算學傳揚出去，掛著林家的名頭，自然沒什麽。以後就是林大山科考，興許都會因為這事受益。

  但如今有李德生使壞，趙盛這個意外的“仇人”冒出來，姚先生父子就成了林家最大的隱患和罪證。

  如今的辦法就是要轉移眾人的視線，把姚家父子再次捧上神壇，隻有他們將功折罪，再次被所有人矚目讚揚，林家這個被聖人光芒籠罩，負責給聖人墊腳兒的小門小戶，才不會被怪罪。

  而這個將功折罪的“功”，就是新算學，還有新蒙書。

  所以姚老先生方才開口要說起算學的出處，才被嬌嬌攔了下來。

  這新算學，必須出自姚家父子！

  但姚老先生高風亮節，人品貴重，若是要他“冒名法，“姚爺爺，你也知道，我們林家就是個農門小戶，在北茅這裏還好，有些名望。但放到大越，真是大海裏的一滴水，萬裏大山中的一棵樹，實在不值得一提。

  新算法，想要迅速在大越推開，惠及所有百姓和孩童，最好就是借助先生的名望。若是大夥兒聽說這算法是先生您在落難之後，深入大越最普通的學堂，嘔心瀝血，忍辱負重琢磨出來的，必然會半點兒懷疑沒有，極度信服，學起來也認真。

  最重要的是，我們林家藏了私心，把您接來給四叔和學童指點功課，說到底都是違背了皇上的旨意。若是皇上知道了您開創新算學，念著我們林家有些微功勞，也就不怪罪了。

  所以，這新算學，以後對任何人都要說是您開創，也隻能是您開創。”

  天氣炎熱，嬌嬌說了這麽多，自覺口幹舌燥，俏皮的吐吐舌頭，趕緊撿了一塊西瓜，大大吃了一口，末了又含糊問道，“姚爺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姚老先生雖年老，但心思清明，即便嬌嬌說的有理有據，但他依舊猜出林家這是讓出開創新算學的功勞，就是為了護住他們父子倆。

  他這心頭一時熱的發燙，想說什麽，喉頭哽咽，實在開不了口。

  倒是周山長突然起身，衝著林家老少三個，深深一揖到底，沉聲道，“多謝林家高義，以後老夫定有厚報。”

  “哎呀，先生不可如此。”

  林大山趕緊躲開，一把扶了周山長起身，但他卻堅持彎腰良久，長胡子幾乎要碰到地麵才算抬起頭。

  而他身後，姚老先生父子也是如此，惹得林老爺子和嬌嬌也趕緊上前攙扶。

  “這是怎麽了，不過是些小事，擔不得先生們如此大禮啊。”

  林老爺子嚇了一跳，生怕他們再行禮，趕緊親手倒茶，生怕這幾位比他還年長的老人家，因為這番折騰有個頭暈眼花的。

  周山長接了茶水，一飲而盡，胸膛裏分外的爽利開闊。

  他在師兄的信裏，早就得知算學是林家開創，但也沒太在意。方才在學堂見識了新算學的神奇，他就一直在琢磨，如何勸說林家把這樣的驚世之功讓給師兄父子。

  有了這樣的功勞加身，他在聯合所有弟子和友人，就有絕對的把握給姚家脫罪。即便皇帝依舊不願意重新審理弑君案，起碼也能赦免師兄父子的“罪”，迎接他們回京都，一家團聚。

  但奪人功績這事，又實在不光彩。畢竟林家不在京都，不在士林，怕是也不懂這新算學到底何等重要。

  沒想到如今，不等他開口，林家已經主動把這樣的大功加在了師兄頭上，雖然借著方便推廣的理由，但真正的理由，任憑誰都猜得出來。

  這是何等豁達的心胸，何等高義，何等…

  若是這事放到他頭上，他興許都要猶豫，但林家就為了相處幾月的師兄父子，為了他們指點林大山和學童們功課，就這麽心甘情願，甚至是強硬的把功勞推了出來。

  當真是讓人敬佩，又萬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