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有什麽遺言,說吧
作者:陸輕晚程墨安      更新:2020-05-20 18:19      字數:2931
  程思安深海般的眸子坦蕩,卻被濃鬱的愧疚覆蓋,密密匝匝看不到深處。

  “十五年前,因為我的魯莽,害死了你的雙親,你一夜之間失去了最親近的人,那種滋味我無法感同身受,但是我能理解,因為我也為人子,有父母。”

  莊慕南的喉結翻滾,一股子熱血在胸腔湧動。

  程思安抬頭看著晴朗朗的天,高遠無盡頭,無法觸及,“如果我不貿然行動,或許當年的悲劇就不會發生,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時間不能替我贖罪,我難辭其咎。”

  他嗓音微微哽噎,軍裝下那顆經過十多年訓練早已強悍的心髒,卻在失控。

  “我欠你兩條命,欠了你一段完整的人生,所以你殺我,是我罪有應得,換做我,如果有人傷害我的父母家人,我也一定不惜任何代價讓他償命,你是個好男兒,好兒子,我欣賞你的勇氣。”

  莊慕南朦朧的目光慢慢聚焦,看清楚那張剛毅的臉,沉穩、鋒利、隱忍、威嚴,統統蓋在了悲傷之下。

  “開槍吧,你手裏有十發子彈,足夠要我的命,你想射哪裏,就衝哪裏開槍,我已經寫過了契約書,殺了我你不必承擔任何法律責任,不會有人知道今天發生的事,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程思安把簽了名字,蓋了鋼印的生死約拿出來,伸手交給他。

  莊慕南無言的接過,看了一遍,手寫的字,清楚簡明。

  莊慕南咬住壓根,滔天的悲痛和恨意,全部奔騰到了眼角眉梢和腦門!

  這些年的悲痛折磨,生不如死,頃刻就能化作灰燼。

  這個人噩夢般糾纏了十五年,今天終於可以死在自己手裏。

  可那手中的力量,卻像是落在棉花上,使不出。

  莊慕南懸在身體一側的手,咯吱攥成了拳。

  可右手卻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那把搶懸在手裏,他遲疑幾次,終究沒能抬起。

  程思安突然厲聲嗬斥,“愣著幹什麽莊慕南,拿起手槍,十五年前,我用的就是這把槍,你的父母就是死在它手上,現在替你父母報仇的時候到了,開槍!”

  “不要逼我!”

  嗖!

  莊慕南猛地端平了手臂,他手臂勻亭修長,一出手便將槍口對準了程思安的腦門,幾乎沒有距離。

  冰冷的器械在腦門,程思安額頭的肌肉因為被突然逼近,肌肉本能的收縮,一股酥麻劈麵散開!

  粗重的呼吸帶著憤怒,在莊慕南的鼻息間膨脹。

  他的手極力端平,卻沒辦法更好的控製住,顫抖從上臂蔓延到手指,繼而他整個人都在晃動。

  “是你……毀了我的父母,我的家。”

  莊慕南的嗓音好像卷入了滾滾塵沙,幹澀能聽到血腥味道。

  程思安眼眶通紅,熱辣辣的疼,男人的灼淚包在瞳孔裏,似要墜,卻凝聚在眼瞼,“對不起。”

  他沒有辯解,沒替自己做任何辯白,而是一字一頓的道歉。

  哢噠!

  莊慕南拉下保險,冷冷的眸子看向他,那雙眼睛帶他回到了十五年前。

  父母常年忙著工作,難得有空帶他出遊,恰好是父母的結婚紀念日,一家人上了當時轟動一時的豪華遊輪公主號,準備從寧海出發,環遊黃海灣,再去日本。

  那天,雪花紛飛,鋼琴曲悠揚回響。

  母親最喜歡下雪,也最喜歡聽舒伯特的曲子。

  他和父親精心給母親準備了禮物,就藏在蛋糕裏麵,可是母親連切蛋糕的機會都沒有了。

  風把回憶吹到眼前,是程思安比當年成熟的臉。

  “你也配穿上這身衣服?”

  問句是極力的辛辣諷刺,更是他的控訴。

  程思安點頭,他緩緩的抬手,一粒一粒的解軍裝上衣的扣子,“你說的對,我不配,就算償命,也沒資格穿著這身衣服,我的血,會玷汙這身軍裝。”

  他慎重的脫下軍裝,疊整齊,放在新嫩的草地上。

  上身隻穿著淺綠色的襯衣,紮在軍褲裏,腰身緊繃,可以窺見常年在部隊訓練的肌肉輪廓。

  這些天他們在部隊接受特訓,每次訓練,都能看到程思安圍著操場跑步,雷打不動的早上五點,一圈一圈,他好像要把跑道給踏平了。

  楊婭還說,“首長大人好自律啊,沒人管他了,自己還給自己下任務,我算過了,他每天早上跑十公裏,據說他從軍十幾年了,每天都這麽跑,誰受得了?”

  “強人不是一天煉成的,這種韌勁兒我是服了。”

  “突然好崇拜軍人啊,看著就有安全感,你想,要不是這些人風裏雨裏保衛老百姓,不知道我死過多少次了呢。”

  是,莊慕南也知道他很強,但再強也無法掩蓋當年的錯。

  “有什麽遺言,你說吧。”

  漆黑的彈孔瞄準程思安的眉心,直肖彈指的力量,他的命就要交代在靶場。

  作為一名軍人,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死在自己的使命上,這種死法,在程思安的預想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十五年的心頭負累,如果能就此終結,也是一件好事,他便不用再承受心靈的拷問。

  程思安緩緩閉上眼睛,沙啞的聲音彌散在空氣裏,“好好活著,為了在乎你的人,為了你死去的父母,他們如果還在,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活的那麽痛苦。”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插手,還有什麽?一起說完。”

  莊慕南眼睛裏的殺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深,他等待了那麽多年,為了就是今天,他為何不抓住?

  訓練場上,他已經手軟一次了,這次他……他不能再放棄。

  扣下扳機,莊慕南,你不是要想這個結果嗎?扣下扳機一切就結束了,他死後,你給自己一顆子彈也終結了吧。

  莊慕南心裏這麽想的。

  程思安低歎一聲,“我的命是國家的,國家栽培我多年,我還沒有完成使命,這是唯一的遺憾。除此之外,沒什麽可說的。”

  “你果然是個冷血的人,臨死都想不到自己的父母和家人?”

  “我對不起他們,隻能下輩子再彌補,你動手吧。”

  對於家人,程思安一直都心懷愧疚,既然選擇穿上軍裝,就注定跟家裏聚少離多,他常年在外,早年在國外軍事演習,別說看望父母,想離開訓練區域都不行。

  執行特殊任務時,他不知道立下過多少次軍令狀,寫過多少次遺囑,好多個早上醒來看到太陽,他都覺得是恩賜。

  這樣跌打滾爬十幾年,他走上了權力的高峰,不需要再衝鋒在第一線,但軍人的職責依然掛在肩膀,他還是個隨時隨地要衝鋒陷陣的戰士。

  對父母的遺憾,隻怕這輩子也無法彌補,也就無所謂說什麽了。

  莊慕南拇指扣著扳機,須臾的時間,卻好像怎麽也走不到盡頭,“程思安,如果沒有那場恩怨,或許我會對你敬重,欽佩。”

  但是,前提不存在。

  程思安勾著薄唇。

  “莊慕南!你住手!”

  陸輕晚的車直接開進了軍區,瘋了般在軍區找了好一會兒,想到了靶場。

  不出所料,靶場空蕩蕩的,隻有兩個博弈的男人。

  莊慕南手指一顫,扣動扳機的動作頓住。

  程思安驀然睜開眼,“晚晚?”

  陸輕晚跑的太急,小臉兒汗津津的濕透了,大口喘著氣,跳進了靶場,“莊慕南,你放下槍!放下!”

  莊慕南心裏一陣悲涼,“輕晚。”

  這一聲,他喊的極慢,包含著太多的情緒。

  陸輕晚還沒順好氣兒,上去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能殺他,莊慕南,你會後悔!”

  莊慕南眸光凝聚在她眼睛裏,裏麵是他的倒影,還有變形的臉,“這是我和他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好,你們的恩怨,那麽你看完這個再說。”

  話音落,陸輕晚走到程思安麵前,她大喘一口氣,“大哥,對不起,得罪了,回頭我再跟你道歉。”

  嘩啦!

  她雙手齊齊用力,程思安的襯衣扣子連著繃開五六顆,身上忽然一涼,襯衣不翼而飛。

  陸輕晚扯開他的衣服,聲嘶力竭的喊,“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要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