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見過，他竟然主動給她打電話，在葉知秋的意料之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葉銘城在那端溫和的淺笑，隔著半座城市，仿佛隔開了無法逾越的楚河漢界，女兒的脾氣個性太像她的生母，所以他清楚自己麵臨什麽。

  打電話之前，葉銘城思考再三，做好了被諷刺漠視的準備，但終究按捺不住父親的情懷，盡管已經遲到太久。

  “知秋，我是爸爸。”

  淡淡的討好、小心的試探，跟走在結冰河麵上的行人一般。

  他是爸爸。

  嗬嗬，爸爸。

  葉知秋抿了一縷耳邊碎發，壓在耳後的動作沒有移開，不經意的，她摸到被頭發蓋著的耳後一個位置，傷疤還在，爬在皮膚上觸摸便驚心。

  是，她知道是他，多年來沒有換過手機號碼，吉祥的11位數字朗朗上口，被印在燙金名片上，前綴是葉銘城。

  “有事？”

  那邊的中年男人，不再是白天麵對林立鬆的精明商人，他亦步亦趨亦商量的口吻，更像背負債務踽踽而行的落魄客旅。

  “知秋，爸爸今天在輝煌那邊看到你了，你和輝煌有什麽業務往來嗎？”

  哦？難道她離開輝煌時爸爸也剛好離開？他們不是早就一起去吃飯了嗎？

  “沒有。”

  她其實可以說出一大串解釋，路過也好，恰好有事也罷，任何一種解釋都足以讓她說上好幾句話，但沒有，她吝於對他袒露半點訊息。

  葉銘城並沒因為她的冷淡而放棄，主動交代，“輝煌想在浩陽商場開設電影院，我今天跟林立鬆談了談，你覺得輝煌怎麽樣？”

  笑話！

  “你的事跟我沒關係。”

  “知秋，爸爸知道你目前正在跟絕世合作，你如果覺得絕世影業更好，我可以傾向絕世。”

  他才說完，葉知秋陰陽參半的笑道，“絕世需要你傾向嗎？嗬嗬，絕世影業缺你一個電影院？絕世集團吞下你的葉氏都不夠一頓飽。”

  女兒刀鋒淩厲的回擊，令葉銘城一怔，“知秋，浩陽商場雖然是你弟弟的名字，但爸爸想把一般的收益給你，你和浩陽都是大股東。”

  是麽？出手真大方。

  興許是自己對他太絕望，對那些森涼的回憶太膽寒，所以葉銘城的條件並未激起半點漣漪，葉知秋看了眼猩紅的斜陽，“葉先生，花錢就能撫平良心的陰影嗎？”

  言罷，葉知秋掛了電話。

  幾步之外，盧卡斯單手插褲袋，逆光站著。

  他想找葉知秋商量宣發的具體事宜，卻聽到了她在打電話，似乎很不愉快。

  葉知秋佯裝沒看見他，“跟蹤我？”

  “誰的電話？”

  “沒誰。”

  “有人欺負你？”

  盧卡斯膽大的捉緊她的手腕，不容置疑的追問。

  “你管得著嗎！”葉知秋奮力一甩，那隻手猝然滑落。

  “別任性葉知秋，你哭了。”盧卡斯改為雙手擒拿她的肩頭，掌心包裹瘦瘦的肩，骨骼咯的他手疼。

  “老娘是屁大點事就哭的人嗎？滾邊兒去，還有，離我遠點，我跟你沒那麽近。”葉知秋反手一揚，憑借多年的柔道功底，輕易就擺脫了男人。

  望著葉知秋蕭瑟的背影，盧卡斯久久沒有動靜。

  該死的女人！

  笨女人！

  葉知秋已經結束了全天的工作，她心情太差，問陸輕晚要了車鑰匙，說想出去透透氣。

  陸輕晚沒多問，她不想說的，她多問也無意義。

  “我過去看看。”

  盧卡斯沒走遠，見葉知秋去停車場，跟陸輕晚說了聲，大步走過去，很快就追上了葉知秋。

  陸輕晚看到兩人扭打了幾下，最後盧卡斯強勢的鑽進了副駕駛，兩人在車內又是一陣扭打，接著車開動，煙塵滾滾弭去，車影已經消失在視野。

  陸輕晚摩挲下頜，微醺的眸笑的狡猾，兩個笨蛋！

  ……

  一天一年一生不枉

  一筆一劃一字鏗鏘

  我願，鴻雁托書寄歐陽

  敬亭山上，等你歸鄉

  歐陽敬亭枯瘦的手，在歌聲傳遞入耳的當口，無措的顫了顫，多病的身體也因為樓下的歌聲而搖晃不止。

  歌詞……怎麽……怎麽……

  前半闕內容，他隻覺得莫名親切，好似這些字句早就在自己的心裏，隻是被人排列組合成了具體的模樣，驀然一看，竟然像個故人。

  而末段的幾句，是一根根直插心肺的鋼針，照著他的心、他的五髒、他的靈魂……直直的插進來！

  蒙霧的眸子默默的放大，又默默收縮，那一瞬，狂風刮過他眼前的霧，渾濁的視野忽地清晰，矍鑠的瞳孔盯著一個方向。

  歐陽……敬亭……

  世間哪有這樣的巧合？！

  歐陽敬亭顫顫巍巍的扶著實木樓梯扶手，蹣跚腳步邁台階，歌聲還在繼續……

  歎隻歎

  烽煙燎原，山河蕩，國破家亡

  歎隻歎

  ……

  夢，濕透枕上鴛鴦

  念，萬般相思蒼茫

  你隔山隔水隔重洋

  四萬萬人暖不熱徹骨辛涼

  “老爺子，老爺子！”

  他突然一顫，腳步著力不穩，半拉身子歪到了扶手旁，保姆嚇得魂飛魄散，跑過去攙扶他的手臂。

  歐陽敬亭擺了擺手，聲音略沙啞，“我沒事。”

  他近乎偏執的推開保姆，一個人走完了台階，等到他來到沙發旁，歌聲已經停止，緊接著是歐陽清清的罵聲。

  “什麽鬼東西！爛歌！這種主題曲還想推廣呢？做夢吧！”

  《傾聽》的歌曲剛發布，在各個音樂APP都能看到，歐陽清清好奇，點開聽了下，還看了眼評論，一天居然有上千條好評！

  幾乎跟他們精心製作的主題曲媲美。

  “清清，你聽的什麽歌？”

  沙發上的人猛然愣怔，脊背涼颼颼的，她忙關上手機，茫茫然回頭看到爺爺陌生、急切、筆直的目光。

  “爺……爺？”

  “我問你，聽的什麽歌？”歐陽敬亭忽略孫女的神情，指指她的手機，不容許她逃避。

  歐陽清清心裏暗暗罵，該死該死，怎麽能在家裏聽！

  “沒什麽啊，就是網上一首普通的歌兒而已啦，爺爺你身體不好，我扶你休息吧，等下要吃飯啦！”

  歐陽敬亭分開她的手臂，固執的將手掌展開朝上，“給我。”

  不甘不願的，歐陽清清把手機交給他，“爺爺……”

  “解鎖。”

  歐陽清清咬咬嘴唇，賣萌，“爺爺，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手機密碼呀？我沒有秘密的哦。”

  “我讓你解鎖。”

  歐陽敬亭突然嚴肅起來，語氣冰冷僵硬，一開口便給歐陽清清砸了個大石頭，她不敢再搪塞，乖乖解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