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 四角纏為山茱萸結(上)
作者:飛鴿牌巧克力      更新:2020-12-23 03:40      字數:2981
  士兵們鏗鏗地往前走著。自從他們出現在世上以來,好像就這麽一直向著天際前進。

  他們無盡的征途是要奔赴什麽樣的戰場?看到他們的人根本不得而知,隻能看見他們行進的腳步,讓人相信他們永遠也不會停步。可是他們的盔甲太破舊了,在漫長的旅途中生滿鏽蝕,綴著葉狀甲片的細線漸漸磨損。走在頭一個的士兵,他拿著沉重的長柄刀,右手護腕磨損的最嚴重。他走著走著,那護腕像漏氣的長管氣球,一點點朝側邊歪斜。然後——咚!它從士兵的身上脫落,重重掉在地上。

  沙丘高高地湧起,將士兵們的隊列吞沒,丘頂生長出一朵巨大的靛藍花朵,蕊上靜坐著一個多頭多足的雕像。當那花多花凋謝時雕像燃燒起來,落入塌陷的沙丘深處。士兵們從廢墟中顯現出來,那領頭者的右護手與長柄刀卻不見了。他理應裸露出來的右手,那裏卻空空蕩蕩,仿佛同盔甲的部分一並消失了。

  這失去右手的士兵,一點瞧不出苦惱的意思,依然行屍走肉般前進。他的左手卻從旁邊伸過去,按在自己的右臂上。這是羅彬瀚第一次看到他做出一個不一樣的動作他慢慢地把右臂的護膊拆卸下來,鬆解係帶,拉下彎折自如的甲片。

  他的右護膊從身上鬆脫,掉進潮水般漲落的沙地裏,似乎它一旦脫離士兵的軀殼,便失去了那種自如行走於沙間的力量。而士兵的右臂處什麽也沒有。他像是在解下盔甲的瞬間就成了個獨臂人,甩著自己孤零零的左手往前走。

  在他脫下護膊前,他的手看起來充實有力,且比羅彬瀚要修長得多,可當他把那層靈活柔軟的葉片甲剝下後,裏頭的仿佛也隨之消失了。他成了個獨臂人,甩著自己孤零零的左臂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他的左腳靴子又脫落了,從中沒有露出腳。可他也不是什麽隱形生物,因為他走路的姿勢也變成了跛子。

  這下他再也沒法領頭了。隊伍中的第二名士兵越過他,繼續領著隊伍前進。而他很快被整個隊伍超過。沒有一個士兵留意他的落伍,隻有空中的看客們望著他一點點往前挪。沒過多久他的右腳靴子掉了,他便倒在地上,用左手解開腿甲與戰裙,跟著是護胸與護項。他每解開一處,那部分身軀便似乎完全地消失了。他還未來得及摘下頭盔,那有葉甲片織成的圓罩便幹癟下去,連同左手的部分陷進沙裏。這名士兵便這樣將解衣卸甲,將自己脫成了虛無。

  “總算是盈滿了呢。”

  宇普西隆在羅彬瀚心中說。

  “本來是嫌花費的時間太多,不過現在看來反倒成了一件好事。如果不是被困在這裏的話,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麽慎重了。周雨先生,你看到那些士兵先生們的反應了嗎?說實話,我就是被他們關起來了。而且他們中的一個身上帶著解開我牢籠的鑰匙。如果讓他們全部都這樣消失的話,我就永遠都出不去了喔。”

  “啥玩意兒?”羅彬瀚大聲說。他看到又一名士兵們的肩甲掉在了地上。

  “就是說,他們是負責清理殘渣的東西,非要比喻的話就是自動清潔機器人,周雨先生的老家應該有這種裝置吧?因為我身上帶著可疑的東西,所以就被他們關起來了。因為製作他們的白塔法師是我認識的人,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對付過去。結果……哎呀,法術這個東西嘛,我家裏的人一直搞不太懂的啦,意外也是難免的。”

  羅彬瀚沒有搭話。他注意到士兵們身上的盔甲正如雨點般頻頻落入沙中。他們中的許多都倒下了,仍然拖著身體往前爬行——他們真的有身體嗎?至少在脫掉盔甲前似乎是有的。羅彬瀚試圖從他們盔甲殘損的缺口看到內部的情況,結果斷麵隻是一片黢黑。看起來他們全部把自己全部脫完隻是時間問題。

  “怎麽做?”他焦躁地詢問,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能用嘴巴說話了。可現在他顧不上管阿薩巴姆,也不想和語調輕鬆的宇普西隆又任何無謂的嘴仗。借著七色書千裏鏡的光芒,他開始在那些士兵身上尋找任何像是鑰匙的物件——但那不一定就真的是柄鑰匙。沒準是別的什麽東西,比如魔方、寶球或者一段口令之類的。

  “沒有那麽麻煩啦。”宇普西隆說,“如果是他們沒有盈滿分解以前,對付起來會比較棘手,不適合周雨先生你介入。但是現在的話時機就差不多——持有牢籠鑰匙的一定是他們中比較強的,換言之不會那麽輕易地解體。如果你試探出這其中誰比較難纏,就能知道鑰匙是被誰保管著。然後隻要在他自己解散以前把他的胸甲打開,從裏麵拿到鑰匙,這樣就能解決我的困境了……周雨先生,請你現在大鬧一場吧!”

  羅彬瀚緩緩地轉過頭,瞅著阿薩巴姆的臉。

  “……妹妹最近身體如何?”他說。

  “他讓你做什麽。”

  “他讓我,”羅彬瀚頓了頓說,“……衝?”

  他準備擠出一個微笑,以彬彬有禮的態度說服阿薩巴姆幫他大鬧一場。但那沒有用,阿薩巴姆已經開始衝了。

  她如風暴般降臨地麵,飛舞的烏發延展成鋪天蓋地的影子。先是在沙地上鋪展成一朵巨大的陰影之花,隨後倏然朝內側合攏。所有被影子掠過的盔甲士兵們都發出一種金屬破碎的可怕聲響,其中幾個的頭盔掉在地上,他們的其他部位也緊跟著消失了,隻剩下堆積委地的葉片甲。

  這過程中羅彬瀚沒來得及眨一下眼,沒來得及拉緊一條麵部肌肉。他保持著慈祥如父的微笑,被一套飛來的士兵胸甲兜頭猛撞。他覺得阿薩巴姆的出廠設置大約就隻有兩個檔位,猛衝檔和自閉檔。

  “等下——”他張嘴喊道,然後被灌進喉嚨裏的風沙嗆住了。那套糊在他臉上的胸甲正肉眼可見地分解,更像是枯萎。它如同植物般發黑變軟,最後變成了一堆墨粉似的細沙。

  阿薩巴姆的影子嫻熟地肢解著士兵,沒有一個能向她靠近上三步。這一點也不像宇普西隆說得那麽危險,可羅彬瀚開始感到不妙,這樣怎麽區分出誰是擁有鑰匙的那一個呢?他以為是自己沒解釋清楚。

  “慢著、慢著——”他邊咳邊說,“別衝了!找鑰匙!把條子撈……”

  陰影堵住了他的喉嚨。他突然間又說不了話了。這時加菲發出輕輕地歎息。

  “你很天真。”它緩慢地說,“天真且不幸。不過你也有一些值得考慮的觀點。它們是有值得欣賞之處的,我想我應當對你表達一些尊重。”

  羅彬瀚茫然了幾秒。他覺得自己似乎不明白加菲的意思,但實際上他的眼睛已告訴他了。他雖然沒向阿薩巴姆提起一個字,她倒好像完全掌握了宇普西隆的狀況般雷厲風行。她那利落無情的屠殺,看起來仿佛計劃已定她要讓關著宇普西隆的牢籠的鑰匙永遠消失。

  但那怎麽可能呢?羅彬瀚詫然地想。他不曾向她告密,而宇普西隆的心之聲也總不見得向她同步傳達過。他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僵硬地抵抗著體內的影子,用手指去抓外套裏的匕首。

  又一個盔甲士兵向他們撲來,緊接著被影子打中。這士兵分解開來。他手腳上的護具紛紛脫落,卻沒落在地上。它們全都向著羅彬瀚飛來,竟想套在他的身上。

  阿薩巴姆的發絲顫動了一下。列車般巨大的長影從沙上躍起,拍飛了那些護臂與護腿。這下撲來的士兵隻剩下軀幹和胸甲,他已抵擋不住影子的下一擊。

  他的胸甲龜裂了。在影子把他拍碎以前,那裂紋中卻綻放出一種刺眼的旋光。那帶有橙色邊緣的,螺旋般扭曲的光線,伴隨著羅彬瀚腦海中爽朗的大笑,一瞬間從士兵的胸膛裏迸躍出來。

  “哎喲,上當啦!”他聽見宇普西隆的聲音說,“我可沒有那麽好對付哦,矮星客小姑娘。”

  羅彬瀚用手擋著臉。他的眼睛卻忍不住睜開了,透過指隙張望那光芒中的情景。他看到的唯一畫麵是宇普西隆——以人類模樣站在那裏的宇普西隆,昂然地站立在沙地中,左手握著一個漆黑的環狀物體,右手則緊握成拳。他用那拳頭對準阿薩巴姆,重重地伸了出去。

  他用羅彬瀚萬分熟悉的聲音喝道“星海鐵拳!”

  。